第一章
“少主子,使不得啊。二姑娘這才十二歲,您要是將她送到天啟那樣不見天日的地方,她是活不下去的!”
年邁的仆婦一邊哭著,一邊伏在地上,緊緊的拽住石臺前站著的年輕女子的裙角,情狀甚為凄慘狼狽。然而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南宮月神色始終冰冷,半分動搖都沒有,她只看著楚天香。
“當初我在祭壇上將你撿來的時候,你還沒有我手掌大。”
臉上的血跡已經(jīng)被擦干凈,但此時此刻,南宮月的面孔之中,依然有自戰(zhàn)火硝煙中染上的凌厲殘酷,她對楚天香道,“南宮世家養(yǎng)你這么多年,也該到了你回報的時候了。”
年紀幼小的女孩子悠悠嘆了一口氣。
她心里其實也沒有什么概念,天啟對她而言,是個遙不可及的地方。義姐要將她送去天啟,眼見姆媽哭的如此可憐,先擔心的,倒不是自己的處境,只是想著,此番遠行之后,姆媽無依無靠,往后的日子又該如何過呢?
她抬起頭,稚嫩的面孔上,是與年齡尚不相符的鎮(zhèn)定之色。她低聲道,“姐姐,我的命是南宮家給的沒有錯,姐姐若是要我回報,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姐姐何必如此呢?”
南宮世家是南境霓羽族的統(tǒng)領(lǐng),如今霓羽族與巫族開戰(zhàn),能打仗的人都被派去打仗了,一仗一仗打過去,霓羽族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從前為她喂馬的小葉,給她編竹蜻蜓的宋宋,都變成尸體抬了過來。男人死的差不多了,女人也要上戰(zhàn)場,南宮月這一身血色,便是自戰(zhàn)場上廝殺而來。楚天香雖然年紀還小,也不敢不擔起責任。
她原本想著,或許下一場戰(zhàn)爭,就差不多該輪到她出去打仗了吧。她是南宮月親自撿回來養(yǎng)大的,跟著南宮月出生入死也是應當,或許她們會死在一起。但這其實沒有什么可怕的。她從前和這些人生活在一起,有一天變成尸體了,他們還是會躺在一起。身邊都是親密的人,九泉地府應該也不會那么冷了。
想是這樣想的。但如今,南宮月將她帶到霓羽族的圣壇之前,卻不是為了帶她出去打仗,而是要將她送去朱雀皇朝的帝都天啟。
南宮月說,霓羽族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將楚天香交給朱雀皇朝,可以和那位皇帝陛下?lián)Q點兵換點錢,霓羽族想要翻身,便只能借這一仗了。
艷色天下重,眼前放著楚天香這么個小美人兒,若是不用,豈不是傻?
姆媽從前是見過世面的,她只是求,“少主,我們南宮世家的人,什么時候怕過?熬一熬吧,二小姐還是個孩子,您將她孤身一人送出去,或許這輩子都見不到她活著回來了呀。”
南宮月二話不說,一巴掌便呼了過去,將原本拽著她襦裙苦苦哀求的婦人直接打的滾落臺階。額頭便有朱紅的血,緩緩自發(fā)髻之中爬出來,通靈一般,看得人觸目驚心。
“你不過是個下人,我怎么做事,配聽你指教?楚天香是我撿回來的,賣給什么人我說了算。我要她站著死,她不能坐著偷生。如今南宮世家我一人做主,誰敢再來求情?統(tǒng)統(tǒng)拖出去打死。”
語氣里十分恨意。姆媽原是從小照料她們兩姐妹長大的。平日里都是言笑晏晏,誰料一朝陷入國難,竟然也看得到大小姐如此冷酷無情的一面。
楚天香尚且還算鎮(zhèn)定。她匍匐上前,伸手扶起姆媽,用自己潔白的衣袖試圖擦干凈姆媽額角的血跡,只是傷了血管,擦了再流,怎么也擦不干凈。索性撕下一段袍袖,仔仔細細將這傷口包裹起來,仿佛眼下只有這一樣重要的事情似的。
南宮月在一旁看著,冷笑道,“你不必心疼這個人。來日不定死在戰(zhàn)場上是怎樣呢。你管不了那許多,即刻隨我去北朝換了援兵,回頭我們這些人怎么死的,你也好眼不見為凈。”
楚天香低著眉眼,似是在對姆媽說話,又似是在對自己說,她說,“姐姐這么多年,也不算苛待我了。”
南宮月說,“留你這一身細皮嫩肉,不過是為了今日賣個好價。北朝那位攝政王肯容你入宮,是你的福氣。要不然,哪怕賣你去青樓換軍費,我也不會手軟。”
楚天香低聲笑,“天香何德何能,能讓姐姐如此青目有加呢?如今南境處處戰(zhàn)亂,天啟太平地方。天香沒什么好怕,倒是該謝謝姐姐厚誼。”
姆媽卻緊緊的抓住了楚天香的手,“二小姐,你不能去天啟啊,你的身世……你若是在南疆一世終老,也就平安一世了,可是天啟,那個地方會連你的骨頭也一起吞噬啊。”
楚天香緊緊的抓住了姆媽的手,低頭叩首,是對南宮月,也是對姆媽,“養(yǎng)育之恩無以為報,天香只能在此謝過,往后山水迢迢,恐怕不能再相見。只盼姆媽與姐姐都能活著,以待來日了。”
南宮月看著她冷笑,“楚天香,我與你從來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養(yǎng)你十二年,不過是養(yǎng)個玩意兒。如今霓羽族陷入危急之刻,焉知不是被你這禍星牽連?今日送你去北朝,你出了這個門,便將前塵往事忘得一干二凈就好。霓羽族的人生死都不會與你再相見,你在天啟,來日若是惹出禍端,只說自己是孤女便是,免得株連九族的時候再殃及我們。”
去天啟入宮,也算是出嫁,當初曾經(jīng)想過,出嫁的時候是紅燭搖曳,姐姐在身邊握著她的手說體己話聞言安慰。誰料姐姐做了南宮世家的主人之后,愈來愈囂張跋扈,倒像是將她視為眼中釘似的。如今生死存亡之際,卻又堅持要將她送走。那張美艷的面孔之下,藏的究竟是怎樣的心思,她已然是看不透了。
她是孤女,只是……握緊手中的銀蟒玉牌,她心里也有數(shù),她其實從來不曾屬于南疆。銀蟒,那可是如今朱雀天啟最為顯赫的外戚楚家之家徽。當初她為何會流落至此,身上為何又會有楚家的玉牌,她懵懂嬰兒全然不知,南宮月卻未必一無所知。
南宮月說,離了這個地方,就忘記了吧,這一生一世,她是沒有故土了。天啟在姆媽看來是虎狼之地,她年歲還小,做不到那般離情決意。
離開的時候,南宮月下令,她除了新制的幾件北朝式樣衣衫之外,與霓羽族有關(guān)的東西,一件都不許帶走,傍身的,也只有這一塊玉牌。銀蟒楚家,自然是顯赫門第,此玉價值不斐。只是,楚家這種赫赫門第,又怎么會隨隨便便將嬰兒扔到南境。
她的身世,不知世間尚有多少人知情。唯有她自己半分也不知。這一塊玉吃不得賣不得見不得光,也只能收攏袖中。
她孑然一身,隨南宮月一起到了傳說中的黃金之城,朱雀皇朝帝都天啟。一個南蠻出身的小孩子,便這樣糊里糊涂踏入了天下間最有權(quán)勢的帝王之后宮。
第二章
九州風物志里曾經(jīng)說過,南境是出美人的。
南境里華族人不多,多數(shù)是些少數(shù)族裔,數(shù)百年前,從根里算就跟華族沒什么關(guān)系,這些部落里有霓羽族,青鸞族,苗族,白族,巫族等等等等,據(jù)說南境美人以霓羽族為首。
傳言看來不虛,這一任的族長南宮月就長得很不錯,南境人說霓羽族族長南宮月媚色天成。也不算是夸張。
讓朱雀皇朝的內(nèi)宮女官來看,不過平平無奇。
天下繁華,帝都為首。帝都什么沒有?
帝都天啟里侍奉華族皇帝的女官都是見過世面的,前朝后宮據(jù)說美人如云各個國色天香,南宮月這等姿色她們是不會放在眼里。
要說南宮月算什么美人啊。妝色那么濃,眉目里七八分的妖冶,誰知是不是彩繪染料的功勞。霓羽族出美人,難道巫族就沒有了么?從前五毒教圣女常玉寒是巫族人,素面朝天依然有楚楚動人之姿,見之令人心動,那才算是真美人。
常玉寒是曾經(jīng)顛覆南境局勢的禍水,所謂紅顏,若是不曾傾國傾城,怎么好意思自稱美人。
又議論,南宮月美則美矣,容貌根骨到底太過于強勢。更何況,那樣凌厲分明的五官,一看便知是南蠻子,帝都有身份的公卿里,怕是沒有人能看得上這樣的女人吧。
所以才說送個義妹到宮里來當禮物么。倒也算是聰明。
這樣不屑的議論著,伴隨著掩口的輕笑。又說,送過來的那個女孩子,長得倒不像是南蠻子。說是養(yǎng)妹,誰知道是不是從別處花錢買來的呢?
實話實說吧,送到宮里那個小玩意兒,長得倒還算是不錯。
議論歸議論,按說是該避著人的。甚至刻意壓低聲音,但不管怎樣,都聽得到。紙窗之下,四處是這樣肆無忌憚的聲音。楚天香聽得心煩。干脆起來梳頭。
她就是別人口中那個小玩意兒。
楚天香自己心里當然有數(shù),她并不是南宮月花錢買來的玩意兒,她確確實實是南宮月?lián)靵淼摹斓剿哪且荒,南宮月自己也才十歲。楚天香被擺在霓羽族的圣壇附近,南宮月去打掃圣壇,就看見她裹著淺紫色的襁褓躺在那里,身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枚小小的玉佩,玉佩上還刻著一條頗有氣勢的蟒蛇。
南宮月當初不認識,后來就知道了,那條蛇是朱雀皇朝聲勢烜赫的武家銀蟒楚家的家徽。楚家從前曾經(jīng)守過南境邊界,但現(xiàn)在南境守衛(wèi)是南冕親王,南冕親王雖然姓楊,也是楚家出身的貴妃生下來的孩子。可見楚家權(quán)勢通天到了什么地步。那樣的有錢人家,按理說是不會扔孩子的。既然扔了,想必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南宮月當初撿到楚天香的時候,雖然不知道她的來歷,但也一直將她當做自己的妹妹養(yǎng)著,南宮月自己吃什么穿什么,就給她吃什么穿什么,十余年時間,是沒有苛待她的。
族里的祭祀說,楚天香的命數(shù)與天啟沖逆,她生在天啟,卻不能被天啟所容。一生一世在南境終老也就罷了,若是有朝一日踏足天啟,必然會引起腥風血雨。
楚天香有點糊涂,她是不信命的。到了霓羽族尸橫遍野血流漂杵的時候,南宮月這信命的人,也下了決心將她送到天啟內(nèi)宮,求那位攝政王看在昔年的情分上,主持公道,保下霓羽族。
楚天香至今不曾想透,她不知道南宮月是真的想用她在朱雀皇朝換點兵換點錢。還是只是想讓她離開戰(zhàn)場,保住她的性命。
但不管怎樣,這想法都有些太不靠譜了。帝都天啟是傳說中的黃金之城,據(jù)說那里什么都有,天啟的皇帝陛下,又怎么會稀罕一個她這樣的小丫頭片子。
南宮月一路都是惡形惡狀的模樣,倒是她身邊的侍女婉兒勸了幾句,她自霓羽族離開的時候,什么都沒有帶,唯有婉兒,原本是南宮月的人,卻在她面前叩首表了忠心,甘愿隨她去天啟。
婉兒對她說,“你長得美,而且皇帝陛下是個年歲跟你差不多的小孩。他還沒有娶正妻。你跟在他身邊,沒準還能給他生一兩個孩子,生了他們皇家的血脈,這一生一世就算是有依靠了。”
這些事情,楚天香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也都沒怎么往心里去。她從小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婉兒說這樣也好。沒有心肝,了無牽掛,日子就不至于過得太苦。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之后給別人生孩子,似乎也是理所應當?shù)氖虑。至于要嫁個什么人,大家都覺得,還是嫁個有錢人好一點,能少吃點苦。但也不好說,要是能有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人,沒多少錢其實也可以嫁,要是能年輕一些,那就更好了。
南蠻到底窮,不少女孩子為了少吃些苦,嫁給華族有錢的老頭子做妾室,看著那一身皺巴巴的皮肉,楚天香都替她們不值。
南宮月想要把她嫁給華族帝都天啟那位皇帝陛下,楚天香似乎是沒有什么反對的理由。聽說那位陛下也就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和她年歲相仿。這個年紀的少年人,長得再不好看也不至于令人生厭。至于有錢,那肯定是有錢的,黃金之城的主人豈會沒有錢?更何況,那個人還不僅僅是天啟的主人。華族有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南蠻這樣偏遠的地方,也依然是朱雀皇朝的屬國。她們是要對朱雀皇朝俯首稱臣上貢的。
這么想想,嫁給皇帝也沒什么不好。更何況,以她那簡簡單單的心思,就算南宮月將她明碼標價的賣了,她恐怕也就知道幫著數(shù)錢。既然如此,何必去猜測南宮月的心。
第三章
楚天香入宮這許多天,見過了很多人,來看她的那些人里,有伺候人的,有教規(guī)矩的老嬤嬤,也有衣著素樸或者華麗,年輕或者年老的那些不用伺候人的人。聽說有的是宮內(nèi)的女官,有的是宮外的命婦,身份最為貴重的,是一位特意從盛京趕來的太妃,那位太妃不僅親切的和她說了許多話,還將自己的侄女留在她所居住的殿所照顧她。
婉兒是不能留在她身邊了,宮里規(guī)矩大,容不得她帶南蠻過來的親信在身邊。總歸不會缺了侍奉她的人。婉兒被打發(fā)去織造坊做事。托人給她帶了口信,說織造坊那邊也就是日夜坐著繡繡花罷了,她會畫南境特產(chǎn)的花花草草做繡樣,得了掌事大姑姑的賞識,沒有人為難。
吃住也都不錯,算是個前程。
依然囑咐楚天香,從前的事情,該忘記就忘記吧。往后在天啟,便是再世為人了。
她是想忘,可忘不掉。救出了婉兒,姆媽還在南境。烽煙戰(zhàn)火之中誰能活下來,南宮月賣掉她借兵的算盤能不能順利打出來。她時刻都在想著,只是一時找不到機會開口,也不知該問誰。
悅太妃的侄女叫悅懷玉,說從前是伺候太妃的,太妃聽說宮里來了新人,心里也十分歡喜,因此便將自己的身邊人打發(fā)來照應她。
楚天香其實也不懂,為什么第一次見面的悅太妃就將自己身邊人給了她。悅懷玉那個人算是很不錯的,生的很美,冰肌玉骨,一身肌膚都是費了大心思養(yǎng)出來的,寸寸如豆腐一般嬌嫩軟滑,這樣的人,也只能做伺候人么?天啟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楚天香覺得自己生的還沒有悅懷玉好。畢竟南境吃的不好,養(yǎng)不出來這樣細致如玉的肌理。
悅懷玉人很親切,宮里的許多事情都是悅懷玉告訴她的,講規(guī)矩的老嬤嬤就沒有這么用心。但她也聽到過殿內(nèi)的女官們議論,悅懷玉是悅氏的人,悅氏那位大宗師心思深沉,一心一意想在內(nèi)宮里爭權(quán)奪勢。他養(yǎng)出來的女孩子,一個個看上去端莊溫婉,骨子里可都是小狐貍。
話都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只是有許多話,她都不怎么聽得懂,打眼看著,便覺得這地方的人心思都深的很。并沒有好相處的。
環(huán)境倒是真的很不錯的,她住的地方叫攬月閣,閣樓是真的很漂亮,在南境見不到這樣高的樓臺的,木質(zhì)的堅實柱子支撐整個樓臺,二樓有寬廣的平臺一直鋪展到水上,中夜時分月色清輝落下,水面波光與月色交相輝映,人坐在那里的時候,果然和置身于仙境一般。只是依著楚天香如今的心境,也沒心情在意什么月色。她還惦記著臨行之前南宮月說的,要和天啟皇帝借兵的事情。只是來了這么久,她也一直沒機會見到那位小皇帝。
悅懷玉告訴她,如今皇帝陛下雖然在宮里,但是攝政王去朝露之城那邊閱兵還沒有回來。
小皇帝身邊如今還沒有人。送她過來的事情,似乎是南宮月和攝政王預先說好的。攝政王有個四哥從前在南境打仗,和南宮月有幾分交情,就憑著這幾分交情將她送進了宮里。
攝政王不在,陛下就算想要見她,也得先等攝政王回來。
悅懷玉掩口輕笑道,“自打陛下滿了十二歲,這一兩年帝都公卿再加上外面的世家封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把女兒送到宮里侍奉陛下,攝政王一直不肯,如今你進來了,他們看見希望,又要鬧起來了。怎樣都不肯讓一個南蠻女子成為陛下身邊第一個人的。公卿家適齡女子都要入宮,誰先誰后也得要爭,有的鬧呢。”
楚天香眉宇之中,不免露出幾分焦慮之色,她是很急的。南境那邊還在打仗,霓羽族能保多久都是問題,只有帝都那位陛下可以救霓羽族,可是若是連陛下都見不到,她要怎么救霓羽族?
悅懷玉看出她的心事,低聲道,“等著吧,攝政王這幾天是要回來了。沖著他四哥與南宮族長的交情,他也是要先見你的。你若是能讓他喜歡你,這宮里,你就要什么有什么了。”
攝政王。
攝政王這個人,她也沒有見過,入宮這些日子,有些人是見過了,有些人,就只是依據(jù)描述在心里生出的影影綽綽的映像。
陛下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人很溫柔,總是安安靜靜的。宮里人人都好看,那那位皇宮的主人應該沒有不好看的道理。所以楚天香心目中的陛下,就是個靦腆又秀氣的孩子,大概像是南宮月的親弟弟那樣。有些時候,說話沒準還會怯生生的。南宮月的親弟弟是和她一起長大的,這么想來,就不會害怕了。
攝政王是陛下的親舅舅。將南宮月的舅舅那張兇悍的面孔套到華族宮里人身上,還真是有點困難。她聽上上下下的人都說過,這宮里其實是攝政王說了算的。攝政王是個很跋扈的人。宮里有個小宮女伺候陛下起居,有一次在御前儀容不整,衣衫褪了半邊,露出一段雪白臂膀。攝政王路過看見了,順口說了一句,“御前伺候的人,這般輕狂,還留著做什么,拖出去打死算了。”
他就那么開玩笑似得隨口一說,身后便有青纓衛(wèi)上前將人拖出去。小宮女拼命哭著哀求陛下救他,攝政王坐著陪陛下喝茶,聽見那凄慘的呼救聲,陛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住在宮里,又看不慣別人勾引陛下,仔細想想,這樣的作風,不像個王爺,倒像是楚天香從前自演義小說里讀到的寵妃了。
看誰不順眼,便拖出去賞一丈紅。活脫脫一個寵妃的做派。真真是誰都不敢惹他。很長一段時間里,楚天香一直覺得,攝政王大概長得和南宮月差不多,眉眼兇悍而又凌厲,卻又透出十足十的嫵媚艷色。在她心目中的攝政王,簡直就跟個妖怪似得。儼然忘了那位是皇帝陛下的舅舅。腦補出的,是宛如悅太妃一般姿色華艷的盛年女子。
也不能怪她記錯,哪有外戚住在宮里的呢?演義小說從來就沒有這樣寫的。真要這么寫了,皇帝陛下的頭頂豈不是要綠成一片青青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