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起來,都快起來,今天一定要趕到衛(wèi)所!”差人大聲呵斥著在路旁歇息的人們起來趕路,只要有稍微起的慢點的,差人抬腳就毫不客氣的踢打過去。
這些人都是有罪被判流放之人,差人自然不會跟他們客氣,有錢打點看著順眼的稍微照顧一些,無錢又端著架子還把自己當(dāng)貴人的,他們不會有半分客氣,都是常年辦這種事兒的人,心腸硬著呢。
天氣剛?cè)肭,雖然沒有夏季那么炎熱,但是秋老虎的威風(fēng)還在,流放千里走了數(shù)月,疲憊不堪的人群中,一些老弱婦孺都熱的要走不下去了。
有人忍不住哀求:“差爺,現(xiàn)在將將午時,讓大家稍歇歇,養(yǎng)足精神再趕路吧?”
回答他的是差人手里毫不留情的鞭子,看著那人肩上被鞭子抽出的血印,無人再敢出聲,一個個低著頭老老實實的往前走去。
一個年老的差人微微嘆了口氣,他們也沒有辦法,也要趕著日子去衛(wèi)所交差!
再說既然是要流放,自然就是要受苦,這點熱度又能算得了什么,不然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個懲罰?
“巧姐兒,還撐得住嗎?”
徐慧抬頭看著一臉關(guān)切的父親徐靖庵,擠出一抹笑意點了點頭:“我沒事,咱們走吧!”已經(jīng)到這地步了,堅持不住也要堅持。
徐慧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好端端的到了這里,她不是沒想過干脆想辦法死了,說不定就又回去了。但是額頭上隱隱的疼痛,無情的提醒她那只不過是癡心妄想,既然死不了也回不去那就只能咬緊牙關(guān)活下去。
她如今的身份是江南江州府徐家旁支的一個姑娘,徐家是江州府的名門大族,父親徐靖庵,是江州府云麓書院的山長,雖是旁支但讀書很有天分,不到二十歲就中了舉人,娶妻吳氏十分能干,積攢了不少資產(chǎn),算是江州府的清貴人家。
原主名徐巧慧,小名巧姐兒,生母吳氏出身織錦大家,心靈手巧,一手織花紗手藝名鎮(zhèn)江州,更是靠著一雙巧手給原本清貧的徐家置辦出了百畝良田和店鋪莊子。
吳氏和徐靖庵青梅竹馬,感情篤深,可惜子孫福薄。兩人成親六年方生下巧姐兒,偏吳氏生下巧姐兒不足一年就突發(fā)急病過世。
徐靖庵母親為子嗣謀算,施壓徐靖庵在巧姐兒三歲時娶了繼室馮氏,馮氏過門沒幾年生下女兒徐巧珠和兒子徐睿。
雖然有了兒子,但徐靖庵和馮氏感情淡薄,常年住在書院,更是把巧姐兒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徐母雖然寵愛孫子,但對于一向乖巧聰慧的巧姐兒同樣十分偏愛,令馮氏和徐巧珠十分嫉恨。
作為家里備受寵愛的長女,徐巧慧自幼便是錦衣玉食,雖比不得徐氏嫡支的姑娘們,但自小也有兩個丫頭伺候,是被父親捧在手心,如珠如玉長大的嬌嬌女。
雖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樹倒猢猻散”,沿襲百年的江州大族徐家,結(jié)果卻因為徐家嫡支在站隊問題上出了錯,導(dǎo)致被新皇清算,徐家族長和嫡支成年男丁被處死,未成年男丁和女眷被判流放。
徐靖庵一家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魚,徐家男丁被充軍,女眷都跟著被流放,現(xiàn)在這一長隊人中大部分都是徐家的人,有差人押解到北部明州,然后分派到各個衛(wèi)所,當(dāng)作軍戶。
以前是錦衣玉食的一群人,現(xiàn)在直接成了流放犯,從天上跌下了泥土里。很多人都受不了這個落差,中途自盡的病亡的不知多少,徐母行路不過幾天就病故了,可對于差人來說,也就是報上一兩句的意思,就地掩埋罷了。
徐巧慧雖是嬌養(yǎng)長大的姑娘,卻有著生母吳氏天生的韌性,很是能吃得下苦。祖母的過世,讓她很快看清了路上的艱險,便想盡辦法用出發(fā)時舅母塞給她藏著金箔片的腰帶,極力討好押解的差人,讓父親徐靖庵少吃了很多苦頭。
盡管如此,徐靖庵文人單薄的身體,還是承受不住這流放之苦,淋了一場雨后,在三天前一病不起了。
沒了徐靖庵的看護(hù),哪怕徐巧慧再聰慧,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哪里敵得過繼母馮氏和妹妹徐巧珠兩人的算計。在得知繼母為了錢財要背著父親把自己送給盂縣的監(jiān)軍為妾后,徐巧慧悲憤之下撞墻求死,醒來后內(nèi)里的芯就變成了來自現(xiàn)代的徐慧。
徐慧擁有徐巧慧的全部記憶,對于這個堅強聰慧結(jié)局悲慘的小姑娘,很是同情,可看清眼下的情況后,哪怕徐慧已經(jīng)是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也受不得眼下這苦難和毫無希望的將來。
帶罪之身,做了軍戶,爹從軍,兒從軍,世世代代都得從軍,在這戰(zhàn)亂不斷的邊境,今天活著明天說不定就戰(zhàn)死沙場。男人已然如此,女人更是悲苦,一旦家里沒了男人,又過繼不到嗣子承繼軍戶,女人就會被變賣入教坊司,做那連贖身都不能的官妓。
這樣的人生,徐慧半分也不想要,現(xiàn)代生活壓力再大,比起這里也是天堂!
可每每想要求死的時候,就有一股來自身體的強烈力量在阻止她,看著因為徐巧慧出事,驚怒之下硬撐著身子爬起來想保護(hù)她的徐靖庵,徐慧控制不住的流淚,她想這也許這就是原主遺留的意志吧。
如果她死了,這個愛女如命的父親又怎么活的下去?徐慧決定咬緊牙關(guān)活下去,只是害死了徐巧慧的馮氏和徐巧珠,她絕不會輕饒!
眼看就要到了衛(wèi)所,大家的神情都十分復(fù)雜,一路上大家都在猜測流放地到底是什么樣。真到了地界兒,放眼望去就是看見那高大的楊樹和漫無邊際的荒漠,風(fēng)一吹,楊樹葉子嘩啦啦的響,越發(fā)顯得荒涼。
帶隊的差人指著前方灰色的城門說:“這就是到了鐵甲衛(wèi),等會兒交接了,你們就屬于這邊的人管,我們哥幾個交了差,也該朝回去趕了,不然等天下了雪,就趕不回去了!
每次交差他都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當(dāng)差也不容易啊,路上死了不少人,還好沒有死一大半,他那同僚里面,有送人到了最后一個人都不剩的,如今他這樣,算是圓滿的完成了任務(wù),給衛(wèi)所添人了。
鐵甲衛(wèi)的吏目見到差人,和他打了招呼,說道:“今年倒是挺早的,比往年都早,我還算著你們至少還得五六天才到!
差人呵呵笑了,說道:“這不是想著快點見到老哥嗎?這人我可是都帶到了,你拿著名冊點點數(shù)目,過后我可是不管的!
那吏目也笑了,說道:“知道你心急回去見老婆,不過來了我這里,可要是跟我喝兩盅,不然不讓你回去交差!“
“那是一定的,今天咱們就不醉不歸!”差人呵呵笑著,無意中瞟到擠到前面熱切看著自己的徐慧,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湊到吏目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徐慧看著那吏目聽了差人的話后,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心跳如雷。
她昨天用了剩下的最大一塊金箔片求差人幫忙說說好話,把他們分到一個好點的衛(wèi)所,徐靖庵身體實在太差,全靠一口氣撐著,要分到那種極為困苦的地方,徐慧真怕他堅持不住。
接他們的吏目點清人數(shù),說道:“指揮使讓你們都跟我過去!”
衛(wèi)所最大的長官就是指揮使,正三品,雖然和京城的三品沒法比,可卻是這衛(wèi)所里的土皇帝,對他們擁有完全的殺伐權(quán)力。
徐慧用力攙扶起蹲坐在一旁的徐靖庵,看著他頭發(fā)散亂面色灰白,還硬撐著對自己微笑的樣子,眼眶不由泛熱。
徐慧忙掏出一塊布巾幫徐靖庵擦干凈臉,整理好頭發(fā),盡力幫他把衣服弄得平整一些。
徐靖庵眼神十分柔和,他抬起手揉了揉徐慧的發(fā)頂,徐慧沖徐靖庵笑了笑。不管怎么說,不能讓人家指揮使看見你邋里邋遢的,不然第一印象就不好了,女兒的這點小心思,徐靖庵如何不明白?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馮氏是個指望不住的,要是他倒下了,無依無靠的巧姐兒可怎么辦?
這副父慈女孝的場面,深深刺痛了馮氏和徐巧珠的雙眼,徐巧珠撇了撇嘴小聲和馮氏嘀咕:“小賤人凈會討好爹,要真為大家好,何必在盂縣要死要活的,要是有了那五十兩銀子,我們現(xiàn)在肯定好過多了!”
徐巧珠是馮氏過門不到一年就生下的女兒,比徐巧慧小四歲,今年不過十歲,可完全隨了馮氏那自私刻薄的子,根本不把徐巧慧當(dāng)自己的姐姐看待,日日想的都是沒有徐巧慧,她就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做徐家的大姑娘,享盡那榮華富貴才好。
馮氏握了握徐巧珠的手輕聲說:“我兒別急,等到了地方,娘自會讓她好看!”現(xiàn)在可是被流放,不比在徐家,就算老爺,也護(hù)不住徐巧慧那個小賤貨。
馮氏娘家是個破落戶,費盡心思討好了徐家族長媳婦,在徐母面前說了無數(shù)好話,這才把馮氏娶了進(jìn)門,馮氏本以為徐家家資頗豐又是書院山長,嫁過去必能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
不成想,徐靖庵這人雖然拗不過老娘娶了馮氏,卻在成親時就表明家里的良田店鋪都是前頭娘子吳氏留給巧姐兒的嫁妝,后生子女不得分占,只能靠他的薪俸生活。
徐母以為徐靖庵有了兒子一定會改變想法,所以并沒有將這些告訴馮氏,哪知徐靖庵說到做到,成親后只給馮氏自己的薪俸,哪怕生了兒子也依然如此。
馮氏徹底傻眼,她可是奔著那些家產(chǎn)才嫁過來的,書院山長雖然清貴,但薪俸又有幾個錢!
故此,馮氏雖裝作賢惠柔順,可心里一直把徐巧慧看成眼中針肉中刺,但之前徐靖庵整日把徐巧慧帶在書院,流放路上又看護(hù)的緊,她就是想整治也無從下手。現(xiàn)在,到了這地界兒,馮氏恨不得立刻就把徐巧慧賣了換成錢財,以解心頭之恨。
第一章 下馬威
各懷心思中,眾人跟著那吏目到了一個演練場里,就見幾個士兵正按住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另外一個孔武有力的兵丁舉著鞭子正狠狠的抽打著這個男人。
一聲聲的鞭子聲,痛苦的嚎叫聲,不停的敲打著眾人的心,眾人呆立,吏目大喝一聲:“還不見過指揮使大人!”
眾人猛地抬頭,只見上首坐著一個穿著黑色盔甲的男人,不過三四十歲年紀(jì),卻生著一雙極寒的雙眸,徐慧只看了一眼,覺得渾身冰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很多人看都不敢看,忙跪了下去,徐慧雖然有徐巧慧的全部記憶,但到底是個現(xiàn)代人,極其不適應(yīng)這種說跪就跪的架勢,可現(xiàn)今形勢逼人,沒辦法,只能半蹲著跪了下去。
想想之前自己還想著要給指揮使留一個好印象,徐慧不由覺得可笑,在這人眼里他們這些不過是螻蟻一樣,人命如草芥在這里真不是一句空話!
現(xiàn)在這場景,分明是指揮使給大家的一個下馬威呢!
那一聲聲敲打在心上的鞭子聲總算停了,男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經(jīng)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一個士兵說話了,大家這才知道那挨打的人是為什么挨打了,這人竟然想私逃!可還沒逃出去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逮了回來,一頓鞭子不用說,抽完了鞭子還要被綁著吊起來示眾!
“都看見了,這就是逃跑的下場!到了鐵甲衛(wèi),絕對不允許私自逃跑!不然這人就是你們的下場!”一個震天響的聲音說道。
而那上首的衛(wèi)指揮使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誰也不能否認(rèn)他的存在!
這些本來都是富貴人家的人,不少人都讓奴仆給不聽話的下人打過板子,可這哪里能和打板子一樣;打板子不用自己動手,也不用自己親眼看著,這面前血肉橫飛直要奪人性命,不知震撼多少呢。
這下馬威果然厲害,大部分人都嚇的臉色發(fā)白,有些人嘴唇都哆嗦,想著在押解的路上,那些差役的手段相比較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徐慧緊緊挽著徐靖庵的胳膊,聽著被馮氏摟在懷里徐睿睿哥兒壓抑的哭聲,心里不由十分擔(dān)心。徐靖庵此刻也覺得腿軟,但他還是拍了拍徐慧的手輕聲說:“別擔(dān)心,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的!”
衛(wèi)所很快就分配好了,指揮使所在的是守御千戶所,是明州設(shè)施最完備的一個衛(wèi)所,在守御千戶所的周圍,分布著四個千戶所。
西千戶所雖然荒涼,但是比起挨著礦區(qū)基本沒有田地的北千戶所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徐慧估摸著可能是送的金箔片起了作用。
一同分到西千戶所的還有和徐靖庵本家的徐靖姚,以及徐家嫡支的三房一家。
徐靖姚和徐靖庵同屬徐慧曾祖父徐仁禮一脈,這一脈男丁單薄,現(xiàn)只有徐靖姚和徐靖庵兩人,故此兩人一直互相扶持,如同親兄弟,一路上要不是徐靖姚一家照看,徐靖庵一家根本走不到衛(wèi)所。
現(xiàn)在能分到一個千戶所,彼此有個照應(yīng),大家都覺得很開心,當(dāng)然馮氏和徐巧珠除外。
比起原來不過是小吏,家境普通的徐靖姚,她們還是更熱衷于巴結(jié)那怕流放,依然出手闊綽的徐家嫡支三房。盡管那家沒有成年男子,但三房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老太太可是出自大富之家的蘇氏,哪怕在流放路上,老太太還是被像老太君一樣被伺候的周周到到,讓馮氏艷羨不已。
徐靖姚一家五口,老娘安氏,娘子周氏和兩個兒子,徐慧旁觀徐靖姚一家,雖然同樣被流放,但積極樂觀,并不因為眼下遭遇而垂頭喪氣。尤其是徐靖姚雖然也是文人,但身強體健,正值壯年,又不似徐靖庵清高,很會來事,周氏也是爽朗大方的能干人,這樣的人家到了衛(wèi)所也不愁生計。
至于那看似依然尊貴富足的嫡支三房,徐慧并不看好,他們可是主犯,所犯罪責(zé)可比他們這些被牽連的嚴(yán)重的多。雖然人口眾多,可并沒有成年男子,一路上看三房老太太蘇氏把幾個媳婦死死的攥在手里,流放路上死端著架子的樣子,徐慧覺得這家到了衛(wèi)所怕是根本過不下去。
而且要不是受他們嫡支所累,她們也不會來到這么個鬼地方,故此,徐慧根本懶得理會徐家三房的那些人物,只一心的和徐靖姚家人親近。兩家就關(guān)系好,不管是安氏還是徐靖姚、周氏都是極其心善的人,徐雖不喜馮氏自私尖酸,但周氏一向喜歡徐慧的大方靈巧,又憐惜她生母早逝繼母不慈,自然盡力照顧。
從守御千戶所去西千戶所要走整兩天的路,分了衛(wèi)所稍微修整后,大家都必須立刻趕路。
徐慧看著徐靖庵腳步虛浮面色灰白的樣子,心里越發(fā)擔(dān)心起來。
可偏偏越害怕就越來什么,行路至天剛黑,差役們讓停下休息。徐慧忙扶著徐靖庵找了個干凈處坐下,徐靖庵額頭滿是冷汗,虛虛的看了一眼徐慧,張張嘴剛想說什么,頭一歪身子一軟就倒了下來。
徐慧大驚,忙推喊徐靖庵,馮氏和徐巧珠也是十分緊張,徐靖庵可是她們家的軍丁,要是真不行了,那唯一的兒子徐睿就得頂上,十二三歲就得服軍役了!
徐靖姚和周氏也忙過來,看到徐慧急的眼眶含淚額頭冒汗,周氏忙扶著徐慧輕聲安撫。
徐靖姚俯下身,探了探徐靖庵的鼻息和脈搏,松了口氣說:“是暈了,巧姐兒別怕!”說著,用手使勁掐著徐靖庵的人中,過了一會兒,徐靖庵緩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
徐慧大喜,忙撲了上去,徐靖庵有氣無力的看著徐慧,嘴唇蠕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徐慧發(fā)愁:“二叔,現(xiàn)在該怎么辦。俊
這四周一片荒野不見人煙,從哪兒去找個大夫來救人?
負(fù)責(zé)押送他們的差役也被這發(fā)的狀況嚇了一跳,看到徐靖姚醒過來松了口氣,不耐煩的大聲罵道:“有氣兒就趕緊給我爬起來,老子告訴你,別想裝死糊弄人,還不趕緊去撿柴,這地界兒晚上可是有狼的,沒有火堆大家都得死!”
徐靖姚哀求道:“差爺,求求您行行好,我大哥真是病了!”
差役冷哼一聲:“病了?甭管是真病假病,就算爬也得給老子爬起來,留著這口氣給老子到了衛(wèi)所再說!”這算什么倒霉事,人要是死在道上可算他辦事不利呢!
說完,差役又呵斥著讓其他人都去撿柴,眾人都忙拖著身子去找枯枝干柴。
徐靖姚愁眉不展,對徐慧說:“你爹怕是累狠身體吃不住了,要是有大夫開上幾副藥好好調(diào)理調(diào)理也就是了,可現(xiàn)在,哎!”嘆了口氣,徐靖姚從懷里掏出半個黑黑的餅子,遞給徐慧:“我去找三房的人看看有沒有丸藥,你想辦法先給你爹吃點兒喝點兒吧!”
徐慧握著餅子,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徐靖庵心急如焚,不知該如何是好!
馮氏眼饞的看著徐慧手里的餅子:“睿哥兒餓的不行了,巧姐兒,餅子給我少分點,也讓讓睿哥兒墊一墊!”
徐巧珠拉了拉馮氏的衣襟,馮氏捏了捏她的手,示意自己心里有數(shù)。
要是以前,這種黑乎乎的雜面餅子,她們那里看得上,可是今早從衛(wèi)所出發(fā)到現(xiàn)在,他們只吃過一個餅子,現(xiàn)在只要是吃的她們都恨不得都塞到肚子里。
睿哥兒聽到馮氏的話,看了看徐靖庵,舔了舔唇角憨憨的說:“我不吃,讓爹吃,爹吃了就好了!”
馮氏忍不住瞪了徐睿一眼,徐睿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忙縮了縮脖子。
徐慧看也不看馮氏等人,拿出水袋遞到徐靖庵嘴邊輕聲說:“您喝一口!”徐靖庵嘴唇微微動了動,勉強咽了兩口水,就喝不下去了,看著水順著徐靖庵的唇角往外流,徐慧忙拿開水袋,舉起袖子給他擦了擦嘴角。
徐慧試探著扶起徐靖庵,可剛扶起稍微一松手,徐靖庵就往后倒。徐慧看著只顧盯著自己手里餅子的馮氏和徐巧珠,不由罵道:“還不過來幫忙,爹要有個好歹,你們還能落了好不成?”
馮氏和徐巧珠狠狠的瞪了瞪徐慧,不情不愿的上前幫著扶起徐靖庵。
徐慧把餅子捏成小塊,用水稍稍泡軟,往徐靖庵的嘴里送,徐靖庵虛弱的抬起眼睛,看了看徐慧,費了很大勁兒慢慢把餅子咽了進(jìn)去,可不過一口,便示意自己吃不下去了!
徐慧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徐靖庵是她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唯一個真心愛護(hù)她的人,是她的精神支柱,如果這個人倒了,徐慧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撐下去!
而那旁去找徐家三房討藥的徐靖姚,很快一臉氣悶的走了回來,沖徐慧無奈的搖了搖頭。
徐慧抿緊下唇,心像墜了塊大石頭一樣飛快往下沉!
正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突然傳入眾人的耳朵,只見在即將降臨的夜幕中,一個穿著盔甲的身影,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正飛馳過來!
徐慧看見那匹飛馳而來的高頭大馬,不由心下一動,她忙讓馮氏扶穩(wěn)徐靖庵,飛速沖向那匹馬馳來的官道。
看著那迎面飛馳而來的高頭大馬,徐慧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第二章 到千戶所
馬上的人被突然躥出的徐慧嚇了一跳,但他反應(yīng)極快,立刻緊緊的拉住韁繩,雙腿同時夾緊馬腹。
只見馬的雙蹄高高揚起,擦著徐慧的頭側(cè)落在了地上。
徐慧慢慢的睜開眼睛,看著一臉怒氣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的人,“噗通”一下跪了下來。
蕭大勇剛才嚇的要死,這會兒氣的要死,這個女人是瘋了嗎?突然躥出來攔了自己的馬,要不是自己反應(yīng)快,大黑一蹄子就把她腦袋踩碎了!這會兒半句話不說,直接就沖自己跪下來,難不成還要賴上自己不成?
徐慧開口了:“我爹病重,不得已沖撞了壯士,求壯士幫我找位大夫救救我爹吧,我舅家是江州府吳家,有織廠桑田,一定會報答壯士的善心的!”
說完,徐慧微微抬起了頭,懇求的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她知道自己這副身體樣貌生的不錯,雖然一路磋磨灰頭土臉,但還是有幾分姿色的,現(xiàn)如今,她也只剩下這點本錢了,只要能救徐靖庵,徐慧什么都做的出來!
蕭大勇是鐵甲衛(wèi)先鋒營什長,受過嚴(yán)格的斥候訓(xùn)練,自然眼神格外銳利。雖然夜色昏暗,也看清了徐慧面容,那雙盈盈如水滿是懇求的眼神讓他不由心里一顫。
今年已滿十九歲的蕭大勇,十二歲通過舍人選拔,十六歲就進(jìn)了先鋒營,十八歲成為掌管十人的什長,刀尖舔血這么久,對女色自認(rèn)不多在意。平日里聽老兵們說些葷段子,最多也是想著娶上一個健壯好生養(yǎng)的媳婦,能幫自己照顧妹妹生兒育女就是了。卻不成想,徐慧這一抬頭,兩人一個對視,蕭大勇居然猛地心跳如雷,血液上涌,他不由錯開視線,不敢再看徐慧一眼。
徐慧看對方不看自己,以為是對方不允,忙磕頭哀求:“我爹是云麓書院山長,我家是被牽連的,不曾犯事,壯士求求你救救我爹吧!小女結(jié)草銜環(huán)必定報答恩公大恩!”
蕭大勇看徐慧腦門磕地砰砰直響,心里越發(fā)顫的厲害,忙上前扶起徐慧,強壓著心顫啞著嗓子問:“你,你爹在哪兒?”
徐慧大喜,忙帶著蕭大勇去了徐靖庵所在的地方,坐在火堆前的差役們一看身穿盔甲的蕭大勇過來,忙走過來詢問,蕭大勇并不理會,只是舉起腰間的腰牌對著差役們晃了一下,差役們立刻縮了腦袋并不敢多問。
徐慧更加心喜,看來自己果真有幾分運氣,攔下的人似乎地位不低呢。
蕭大勇看了看徐靖庵的情形,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一個包的嚴(yán)實的紙包,小心的打開,捏出一些東西,放入徐靖庵口中。
然后看了徐慧一眼,嘴唇動了動說:“這地界兒只有守御千戶所里有大夫,要打仗了是不會出診的,你們等天亮了,可以找魏家莊的魏老爹看看,他是個采藥師傅,也,也會看些。 闭f完,蕭大勇看都不敢看徐慧一眼,忙轉(zhuǎn)身離開。
徐慧錯愕的看著一躍上馬飛速離開的男人,頹然癱坐在地上,居然找不來大夫,徐靖庵可怎么辦?
徐靖姚還算鎮(zhèn)定,看了看徐靖庵嘴里跟根須一樣的東西,興奮的跟徐慧說:“巧姐兒,是人參根須!”
徐慧這才緩過神來,忙看向徐靖姚,徐靖姚驚喜的說:“有人參提著氣,你爹一定能熬過今晚的,明兒就算背咱們也把你爹背到衛(wèi)所,到了衛(wèi)所,咱們再想辦法!”
一行眼淚從徐慧眼中滑落,她抹去淚水對徐靖姚說:“謝謝二叔!”
馮氏也道:“老爺,您再撐一撐,明兒就到衛(wèi)所了,到了衛(wèi)所了咱再好好給你治。 彪m然徐靖庵對她無情,可馮氏也不希望徐靖庵死了,她可不想讓寶貝兒子當(dāng)那勞什子的軍余呢。
眾人都不再說話,徐靖姚幫著把徐靖庵挪到了火堆旁干凈處,徐慧守著徐靖庵,看著他似乎好了些的臉色,竭力的讓自己放松下來。只要能挺過今晚,明天到了衛(wèi)所,她就能找人想辦法了。
靠著那點人參根須提著氣,歇了一晚上,徐靖庵臉色果真好了些,雖然還無法走路,但在徐靖姚連拖帶背的幫助下,第二天傍晚,他們終于到了西千戶所。
西千戶所背靠大山周圍十分荒涼,簡直有些看不見人煙的意思,聽說附近也有村莊,都是祖祖輩輩在這里生活的人。
千戶所有給軍戶住的地方,都是劃在一片兒,離千戶所的正營不遠(yuǎn),好方便軍戶們到時候服役。
到了西千戶所,女眷們都被聚在另在一處,徐慧聽到前頭差官在問某人某家充軍幾人如數(shù)上報,確認(rèn)后,這才又由千戶所下某百戶所下屬總旗們領(lǐng)著過去。
因徐靖姚看著非常精神,身強體壯,便列入正軍,他的大兒子十三歲的徐煜記作軍余,一家共發(fā)了七斗米。
一石米約莫一百二十斤左右,七斗米大概九十多斤,雖然五口人填飽肚子是不夠的,但起碼也比在路上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兒好太多了,徐靖姚一家人都十分高興。
可徐靖庵是被人攙扶著才勉強站起來的,身體一看就單薄孱弱,總旗的眼神赤裸裸的嫌棄,只能記作軍余,發(fā)了一斗米,馮氏一看自家一樣五口人只有一斗米,哪里能撐到下個月發(fā)糧,立刻哭天喊地的抹淚起來。
徐慧她們分到的總旗姓余,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方臉小眼,看起來十分嚴(yán)肅,對馮氏的哭鬧很不耐煩,說起話來也毫不客氣:“無論諸位以前都是做什么的,如今到了我們西千戶所來,便要守我們的規(guī)矩!”
一個千戶所下屬數(shù)個百戶所,每個百戶所又有數(shù)個總旗,每個總旗下管五十軍丁,正所謂縣官不如現(xiàn)管,聽說總旗和小旗都不是世襲的,能做上去的便是有些本事或者背景不錯的人,徐慧可不想一來就得罪了人家,忙上前一把捂住馮氏的嘴,不讓她再哭喊。
馮氏不妨被徐慧捂?zhèn)正著,立刻掙扎起來,徐巧珠愣了一下,伸出手就要撓徐慧。
徐慧壓低聲音貼著馮氏耳邊冷聲說:“想想指揮使的鞭子!”馮氏愣住身體不由哆嗦了一下,不再掙扎,徐慧一把把她推到張牙舞爪的徐巧珠身上,快步走回徐靖庵身旁。
余總旗把眾人帶到一個禾場上,又對來的五個人道:“這是新來的軍戶,我這里已經(jīng)有名冊了,如今你們便領(lǐng)他們?nèi)デ谱〉牡胤健!?/div>
徐慧一家被分到胡小旗麾下,因為能囫圇身走到這兒的罪犯并不算太多,如今胡小旗這里正缺軍丁,于是便選了徐靖姚和徐靖庵一家,當(dāng)然徐靖庵是在徐靖姚的說情下才被選中的。至于架子十足卻無成年男丁的徐家三房,胡小旗自然看不中,直接塞給了條件最差的那個小旗那兒。
胡小旗約莫三十出頭,人也不似余總旗那般嚴(yán)肅,挑好后,他先領(lǐng)徐靖姚和徐靖庵等人去看房子。
流放了這么久,徐慧她們終于分到了兩間土坯茅草房,送他們到住所的胡小旗說:“這房子是新蓋的,你們要是想蓋院子,就得自己想辦法,我家在前面坡上住著,有事可以直接去找我!”
徐慧忙謝過,十分客氣的詢問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些什么,胡小旗對徐慧的態(tài)度十分滿意,且聽她說徐靖庵原是個書院山長,不免有了幾分敬意,便笑著說:“咱這兒天冷的早,你們得盡快盤炕和做灶,不然等上凍了就干不了活兒了,我那里有匠戶名冊,也有相熟手藝好實在的匠人,需要的話打聲招呼就行!”
徐慧這才想起,這是個架空的朝代,類似明朝但稱齊朝,匠戶有專門的冊子,要做什么樣的工,直接找到管事人員,拿到名冊找人做事就行,軍戶里也有軍匠戶,這樣十分方便,當(dāng)然也有防止逃跑的意思。
現(xiàn)在徐慧還不知道,她們左右的鄰居都是這里土生土長的軍戶,每個新來的軍戶都會被安排居住在老軍戶中間,方便監(jiān)督和管理,在這里逃跑無疑于找死。
兩間房從外面看著還一般,可一進(jìn)去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徐慧不由想到一個詞“家徒四壁”,在院子里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徐慧扶著徐靖庵坐下休息,正準(zhǔn)備想辦法打掃房屋,卻見徐靖姚帶著周氏走了進(jìn)來。
馮氏因為自家分到的米比徐靖姚家少了許多,心氣不順,便沒什么好臉色,徐巧珠直接翻了個白眼,一副很不歡迎的樣子。
徐慧看了那對母女一眼,忙親熱的迎了上去,徐靖姚看過徐靖庵,遞向徐慧一個布袋,面帶訕色的說:“本應(yīng)多送些過來,可我家兩個半大小子,實在--”
徐慧忙接過來,感激萬分的說:“多謝二叔二嬸,此刻還能想著我們的也只有你們了!”
馮氏一把把布袋從徐慧手里奪過,拉開看了看撇嘴道:“得了七斗米,也好意思只拿過來這么一點兒,還是本家兄弟呢,光顧自己不管我們死活、、、、、、”
周氏臉色頓時有些不好,徐慧立刻喝到:“還不閉嘴,不想在這里待,盡可找你娘家人來接!”
“你怎么和我娘說話呢?眼里還有沒有長輩?”徐巧珠瞪著徐慧立刻大聲嚷道,徐慧冷哼一聲:“那你眼里還有沒有長姐?”
馮氏氣的就要大罵,巧姐兒這個小蹄子從不把自己當(dāng)成母親看待,到了這種境地還敢對自己動輒呵斥,真是太不把她放到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