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鄭國質(zhì)子
公元698年,天下三分,吳據(jù)淮水以北,鄭國與吳隔水為鄰,蜀國以嘉陵為界,亦與吳國相鄰。
吳國兵力強盛,自從第三代吳王與其余二國定立互不侵犯的盟約已來,又過三代。
如今的吳王乃是一屆賢王,其一生只娶了三個女子,且如今的太子一生下來,便被封了東宮,因其賢良寬厚,又治國有方,此時的吳國可謂是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四方皆不敢犯。
但人無完人,吳王治了天下,卻失了家內(nèi)和平,吳王第一任皇后難產(chǎn)而死,且遺腹子也是過早夭折,吳王悲痛欲絕。
五年后娶了第二任皇后,以同樣的方式難產(chǎn)而亡,吳王內(nèi)心懼怕,以為是方士的詛咒,不久后有云游道:人路過,替吳王娶了如今的朱皇后。
朱皇后于九年前誕下一麟兒,雖是痦生,好在兩人平安無事,但朱皇后卻不喜這個差點害死她的兒子,好在吳王心慈,且恪守家規(guī),立了此子為太子,養(yǎng)在自己身邊。
而此時,新一代的君臣慢慢成長,準(zhǔn)備著去寫屬于他們自己的故事,就在這一片繁華之中,當(dāng)朝丞相府內(nèi)卻傳來不和諧的聲音。
“爹。”一個扎著雙髻,穿著綠色衣服的小童垂著腦袋,兩手偷偷藏在身后,時不時的抬頭看兩眼面前峨冠博帶的中年男子。
“你認(rèn)錯嗎!把手伸出來。”中年男子便是這座府邸的主人,當(dāng)朝丞相林鶴,而面前的小童便是他唯一的女兒林今顏。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都是那個小胖子,誰讓他說我胖!他才胖呢!”小妮子不服的撅嘴反駁,一點都沒有認(rèn)錯的樣子。
中年男子雖然嘴上說完打她,但內(nèi)心又不忍,嘆氣道:“你呀!”,便喚來人,吩咐道:“看住小姐,別讓她跑出府。”
“是,老爺。”丫鬟答道。
林丞相裝作憤怒的模樣說道:“今日不許吃晚飯!今后給我乖乖呆在家里跟著孫大娘學(xué)女紅。”,又不忍心的摸了摸林今顏的頭“你這小丫頭,怎么這般頑皮。”
“爹,我錯了……”林今顏見林丞相的模樣,低頭拉住林丞相的衣角,遲疑了一會說道。
“知道錯就好。”林丞相聽見這話,總算舒心了些,這才離開準(zhǔn)備去個戶部尚書賠禮,畢竟這小妮子出手打了人家的公子,他不占理,不好意思以官位來壓人。
等林丞相走遠了,林今顏抬起頭,哪里有后悔愧疚的模樣,騙看她的丫鬟說她困了,等丫鬟也離開,林今顏立刻從被窩里彈起,沿著墻根就到了相府一處較矮還長著樹的墻旁邊,這墻外恰巧也長了一棵樹,正好給了她一個絕妙遛出府的好通道:,林今顏偷笑,想讓她不出去,沒門,不還有樹嘛,府里都是木頭人,喊她們陪她玩只會讓她抓蝴蝶,哥哥去了爹爹說的什么邊疆,爹爹還經(jīng)常上朝,她一個人在家,如果不出去玩,她就要長蘑菇了。
林今顏熟練的爬上樹,可見不是第一次這樣溜出去了,等爬到墻上,準(zhǔn)備順著另一棵樹往下爬時,一個沒抓穩(wěn),就直直砸在了一個肉墊上。
肉墊推開趴在他身上的林今顏,捂著自己的后腦勺說道:“哎喲,你個小子知道:我是誰嗎。”說著扶著墻站了起來。
“你又是誰,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林今顏!”林今顏抬起頭驕傲的爆出自己的名號,東城這一片的小孩幾乎都和林今顏較量過,人人都知道這么個皮孩子。
肉墊揉了揉自己磕到地板的后腦勺,看了看面前這個胖乎乎的小不點道:“什么林今顏,我看你啊就是個小胖子,壓壞本公子,你賠的起嘛。”
這下可就戳中了林今顏的點,林今顏才九歲,確實比同齡人胖上一點,但林今顏脾氣犟,又嬌生慣養(yǎng),自然不愿意被別人這么說,林今顏對這肉墊的小腿就是一腳,踢完還嘚瑟的道:“你個竹竿!”
“你!”肉墊見林今顏年紀(jì)比自己小,還是女孩,本不愿與她置氣,但又不愿意就這樣掀過去,便道:“我爹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哼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林今顏哪肯被他人逞了口舌的威風(fēng),便道:“你爹是孔夫子啊,難怪你個小竹竿一股酸腐味。”
兩個小孩,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爭辯起來,林今顏爭不過,直接和肉墊動起手,兩人掐完架靠在墻角不說話了,林今顏是打的累了,肉墊是跑的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宋威武,威武不能屈的威武。”宋威武道:,看著未被墻遮擋的天空,有些高興。
林今顏和宋威武一樣抬頭看著天空,開心道:“威武不能屈,這名字真有意思,我叫林今顏,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叫這個。”
“你是誰的兒子,我怎么沒見過你。”林今顏道。東城住的是官員,而她整日四處亂跑,對附近的小孩可都熟悉了,卻從來沒有見過宋威武。
宋威武遲疑了一下,決定以實相告“我是鄭國來的質(zhì)子。”
“質(zhì)子?那你還跑出來,你不怕被抓回去,把你關(guān)起來。”林今顏道。她曾偷聽林丞相和別人說話,聽到有一國質(zhì)子偷溜出來,然后就被關(guān)起來,過不久就被砍頭了。
宋威武見林今顏年歲尚小,不屑的道:“你知道質(zhì)子是什么意思嗎,就關(guān)起來。”
林今顏撐著小腰,抬著臉傲嬌道:“我當(dāng)然知道,質(zhì)子就是從別的國家來我們吳國住的人。”
“沒錯,就是這樣的。”宋威武摸了摸林今顏的頭,“快,這上京有啥好玩的地方,帶你哥哥溜達溜達去。”宋威武道,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
“唔。”林今顏突然想起,那戶部尚書的公子身后跟著一堆小跟班的威風(fēng)模型,瞇著眼睛道:“你認(rèn)我做老大我就帶你去,要不然……嘿嘿,我就告訴我爹,說你偷跑出來。”
宋威武一路偷跑出來,知道這一塊住著的人非富即貴,瞬間對林今顏沒了轍,又不愿意下了面子,便道:“我才不怕,不過,看在你是本侯爺在上京認(rèn)識的第一個人的份上,就勉強叫一聲。”宋小侯爺清了清嗓子,道:“老大!快帶我去玩吧。”
林今顏可不管勉不勉強,十分高興的笑了,從墻根站起,蹦跶著領(lǐng)著宋威武就往城西走去。
吳王宮坐落在上京中軸線北,地勢微高于四周,朝政于前,休憩于后。自此任吳王即位來,將以往五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的規(guī)定,更改為了三日一小朝,半月一大朝。小朝只需核心重臣于太和宮側(cè)殿,置幾張小幾,君臣商討事宜,大朝則是百官齊聚中和殿,君端坐于殿上,而百官依照職位,文左武右,無論職位大小均可上折言表,以及總結(jié)本月大事。
今日本應(yīng)該是大朝之日,但吳王卻取消了此次的朝會,將政事推給了三閣老,但三閣老不僅沒有苦惱,還樂呵呵的接受了。吳宮上下彌漫著歡欣的氣息,原是這吳王后即將要分娩了,但這歡欣卻并沒有侵入王宮中軸右側(cè)的東宮。
居凜獨立于窗前,本還是少年淘氣的年歲,眼神卻蒼老的像個老人。此時正是春日,主殿外種了幾棵梨花樹,樹上翠葉銜枝,在微風(fēng)中不停擺動,發(fā)出莎莎的聲響。樹下也有早開的野花,引來了幾只白色的小蝶,不停的四處飛舞著,但這一切都和居凜格格不入。
自居凜記事以來,人人都畏懼自己,除了自己的太子身份還有他不詳?shù)某錾恚?/font>“德安三月,朱后虺蛇入夢,生太子凜……”這是兒時,他誤入了皇宮角落的小屋子看到的記載,等他長大了,他知道:了這是起居令所居住的地方。
正在居凜沉思之時,敲門聲突兀想起,“殿下,王上讓您去御書房一趟。”
居凜沒有回答,關(guān)上窗子,隨著來人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到了御書房卻不見吳王所在。居凜得知了吳王方才被朱后請去了,而御書房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鳳藻宮燈火通明,居凜看了一眼,不知何種感受。
居凜讓小太監(jiān)離開,自己一個人去了鳳藻宮,等到了鳳藻宮門外,他遲遲沒有踏進去的勇氣。在他的記憶里,母后看著他的眼神總是冷冰冰的,仿佛她與他是陌生人一般。正在居凜抬起腳又放下的時候,隔著門傳來陣陣笑聲,居凜抬頭看了一眼陌生的宮殿,離開了正門,從偏門悄悄走到了主殿側(cè)邊。
隔著模糊的窗紙,居凜看不見里面人的容顏,只能聽到兩人低低說話的聲音。居凜沒來由的笑了,他聽說母后又有了,有人告訴他,會生一個小弟弟,這個小弟弟說不定會取代他的地位。但他沒有怨恨這個新生命的出生,他想,會不會弟弟出生了,母后就會多看自己幾眼,自己以后是不是可以時常來看看小弟弟,讓自己不再這個孤獨。
第二章
痦生之子
“王上,臣妾斗膽想請求您一件事。”溫柔的聲音,帶著幾分人母的喜悅,這是他的母后,吳國的朱王后。
“王后說就是,你我本是夫妻,哪里來的客套。”略微有些低沉的聲音,帶著時光刻下的祥和,這是吳王,他的父親。
“就是,居凜,這幾日寶寶也快出生了,我想讓居凜出宮住幾日,畢竟生產(chǎn)不詳,不能讓他沾了晦氣。”
居凜停止了一切幻想,愣在了殿外,一股無名的悲哀漸漸襲卷上心頭。
吳王一愣,松開了摟著朱后的手臂,站在床沿盯著朱后說道:。
“你……還在介意那件事。”
“王上,并非臣妾介意,若不是那孩子,臣妾如何會體虛十幾年,到了如今才給陛下您再添一子。”朱后理直氣壯的回視吳王,目光里的堅定讓吳王感到心驚。
昏黃的燭光,映的朱后眉目溫柔深情,眼睛里的光異常的堅定,但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膽寒。朱后繼續(xù)說道:“那夜,虺蛇入夢,臣妾才生了居凜,陛下,zx官也說……”
“啪!”吳王忍不住打了朱后一巴掌,居凜是他的第一個兒子,而且是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兒子。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這個他從小看護在身旁,一點一點看著長大的孩子。
吳王忍不住開口斥責(zé)道::“十二年,凜兒自小聰慧懂事,而你以身體不適的借口拒絕見他十二年,本王不曾斥責(zé)與你,你如何再敢如此對凜兒。”
朱后知道:吳王動了怒,但她實在不喜居凜,為了腹中孩子,她起身跪在地下,哭訴道::“王上如何知道:臣妾不愿意見到居凜,但臣妾如何見居凜啊,臣妾每每遠遠看到他,臣妾就心痛,為什么,他與我要是害死雙方的仇人啊。”
吳王一驚,他從前從未過問此事,因為若是他逼迫,肯定會讓居凜覺得朱后惡毒,而不愿接受,但聽到朱后的話。吳王疑惑,朱后是云游道人帶來的女子,他對她也是一知半解。
隨后朱后向吳王解釋,這是她們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難產(chǎn)的孩子是生來就要害死母親的,為了不傷害居凜,所以她不愿意見他。
吳王沉吟許久,說道:“既然如此,我安排好此事的,你好生待產(chǎn)便是。”
“謝王上體諒。”朱后摸了摸眼角的淚,喚來人攙扶著躺到床上,吳王看著朱后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等到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響聲,居凜才仿佛從夢里醒來,臉上的淚痕已經(jīng)干了,居凜面無表情的抹干凈,告誡自己不許再哭。從側(cè)門小跑著回了御書房,居凜氣喘吁吁的到了御書房前。此時吳王剛回到御書房,居凜撩起衣擺,直接跪在了冰涼的青磚上,彎腰朝著御書房磕頭。
眾人見狀紛紛攔住居凜,居凜不顧阻攔,重復(fù)的磕著頭。不到一刻的時間里,已經(jīng)將額頭磕出了血,吳王匆匆從御書房出來,攔住居凜,將居凜抱起,托起他的頭,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倔強的抿著嘴,瞪著眼睛,眼淚已經(jīng)流滿了臉頰。
“此事誰都不許宣張,讓張?zhí)t(yī)稍后過來。”吳王吩咐道:,將居凜抱進了御書房,摒退左右,將居凜放在軟榻上,從一旁的小盒子里掏出幾瓶藥膏,準(zhǔn)備給居凜上藥。
居凜雙眼無神的盯著吳王,突然開口道。
“父王,兒臣請求您廢了兒臣的太子之位吧,把我給八王叔好嗎?”八王年近而立還未有子嗣,多次與吳王商討讓某個貴族捐個兒子。
吳王輕手輕腳的清理了傷口旁邊的小碎石,將藥膏涂上去,居凜年幼時淘氣非常,時常受傷,所以他總會備幾瓶小藥膏在各個宮里。
聽到居凜的話,吳王嘆了口氣道:“太子豈是我說廢就廢了……凜兒,為父知道:你心中痛苦,你母后她……也有苦衷。”吳王也是幾十年的老人精了,哪里會不知道:居凜說這話的原因。
“我愿到寒山寺靜修,替父王母后祈福”居凜又道。卻不知,每一句話字字傷心,吳王處理好了居凜的傷口,忍不住摸了摸居凜的頭。
“父王老了,父王知道凜兒的才能,這吳國將來還是要靠你的。待父王百年之后吧,你愿與她黃泉相見也好,永世不見也罷,若是你走了,這宮里就只剩下父王一個人,空空蕩蕩。凜兒,父王知你委屈,你母后……唉。”
居凜抬頭看著吳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鬢角卻都白了,居凜雖年十二,卻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許多。見吳王這幅蒼老的模樣,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隔日傍晚,吳王傳來林相,吩咐他居凜將暫住幾日,讓他莫要聲張,是夜,居凜乘丞相馬車離開吳王宮。
馬車在青石板上搖搖晃晃的行駛著,居凜數(shù)著窗外看到的燈,數(shù)到第三十四盞的時候,就到了相府。
此時才剛?cè)胍,夜色微暗,丞相府外掛著兩盞燈籠,昏黃的燈光鋪滿了府前的臺階。居凜莫名覺得有些溫暖,林相吩咐著下人收拾好府內(nèi)的一處院子,便領(lǐng)著居凜進了府,兩人還沒走上幾步,居凜只見前方,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暗處沖了出來就撲在了林相身上。
“爹爹!”脆生生的童音在黑夜里有些悅耳,居凜看著那小東西在林相的衣服上蹭了蹭。等抹干凈了臉,才抬起頭,看向身后的他。
昏黃的燈光下,小東西的臉稚嫩的可愛,眼睛里好像他曾在七夕抬頭看的蒼穹,漫天繁星。
林今顏在林相衣擺上擦干凈了臉,無意中看到了林相身后的小少年,說是少年還尚早,但居凜小小年紀(jì),風(fēng)度初顯,長身玉立,蕭蕭肅肅,顯的比同年人成熟的太多。
林今顏一雙杏仁眼更是添了光芒,撒開抱著丞相的手,直接沖著居凜跑了過去,準(zhǔn)備抱住居凜。
居凜微微側(cè)身,林今顏踉蹌了一下,撲倒在地。林今顏愣了一下,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哇哇嗚嗚嗚。”
黑夜中林相看不見自己的衣服,卻也知道這小妮子在自己衣服上劃拉的那幾下。這會估計借著這這個借口弄臟了衣服,免得他罰她,林相頭疼,見居凜一言不發(fā)的站在旁邊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好吩咐下人趕緊把林今顏帶走。
林今顏哭鬧著不愿意離開,林相看著居凜沒有表情的臉,有種這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的感覺,干脆抱著林今顏送居凜過去。
居凜走在前面,聽著林今顏小聲說話的聲音和林相的應(yīng)答,心思又飄到了距離三十四盞燈的王宮。雖然居凜早熟,但依舊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難免有些羨慕,羨慕之時又有些嫉妒此刻伏在林相背上的林今顏。吳王事務(wù)繁忙,雖與他親厚,但不可能時時照料他,只有在他生病的時候,父王才會陪在自己身邊,陪自己說話。居凜想到,不由得加快腳步,將林相兩人甩在身后。
等到了居凜居住的地方,林相安排了好了一切,便行禮告退。林今顏站在門檻外,看著不知道盯著哪里看的居凜,眸里繁星點點。
翌日,林今顏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從床上爬起,洗臉時突然想起了她昨日和宋威武去城西和別人打了起來,今日約定在戰(zhàn)來著。林今顏加快速度,被奶娘按著吃完了飯,便打算去她和宋威武第一次見面的那棵樹下。剛出自己的小院子,林今顏便想起居凜,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居凜的院子里,居凜早就醒了,按照習(xí)慣正在看書,林今顏如入無人之境,直接跑到了居凜面前。
“我爹說了,讓我陪你玩,我們出去玩吧。”林今顏將林相搬了出來,證明她不是沒人陪她才來找居凜的,雖說事實也差不多。
居凜看了林今顏一眼,沒有理會。
林今顏棄而不餒,耍無賴般的半托半騙的便將居凜帶了出去,帶著居凜來到了樹下,宋威武正蹲在樹下盯著一群螞蟻。
“威武小弟,我來啦!”林今顏沖著宋威武大聲吼道,宋威武一驚,一屁股坐在了剛才看的十分認(rèn)真的螞蟻上。
宋威武抬頭看向林今顏,揉了揉耳朵,大聲吼道:“林今顏,你要謀殺本候嗎!”
隨后宋威武看到了站在林今顏身后的居凜,宋威武趕緊站了起來,整理好衣裳,人模人樣的道:“林今顏,他是?”
“我新收的小弟,快快快,別嘮嗑了,開戰(zhàn)了開戰(zhàn)了。”林今顏隨口說道。便拽著兩人往城西走去,途中宋威武又看了居凜一眼,想起了他父親和他說過的一句話,那段時間,他父親沉迷看相,他說“少年公卿半青面”,而旁邊這個人又豈止是父親說給他的那個模樣。
宋威武一路思索不解,不一會便到了城西小破廟。
林今顏十分帥氣的虛撩衣擺,右腳踏在破廟門檻上,宋威武偷問這和誰學(xué)的,林今顏十分得意的說這是和林相學(xué)的,覺得特別厲害。
第三章
上元花燈
破廟里的小乞丐們蜂擁而出,為首的人十分不屑的看了一眼林今顏,抬著頭道:“進來吧。”
眾人圍坐一圈,因為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所以決定嘮會嗑,林今顏正在興致上,因而忽視了這圈人里唯獨少了門外的居凜。
居凜抬頭看著破廟,抬腳往前走了兩步,距離剛好,既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也能看到里面的大體情況,居凜低頭看著破廟在散落的麥梗,想起昨夜吳王和他說的話。
“這吳國終究還是要靠你啊。”
而此時廟內(nèi)的座談會也開始了,林今顏好奇發(fā)問。
“為什么你們要住在這里。”林今顏雖然聰慧,但從小錦衣玉食,哪里懂得所謂人間疾苦,未經(jīng)世事,終究是單純天真。
為首的人眉目間少了幾分高傲,多了幾分痛苦和無奈。他比這一圈的人都大的多,他知道林今顏和宋威武的身份不凡,才會讓小的去搶林今顏的糖葫蘆,以此來達到讓林今顏和宋威武替他們傳話的目的,所有的都是為了今日的座談會而已,他開口說道。
“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我爹在我七歲時把我賣進了青衣館。”他說到,明明眼神里充滿痛苦和抗拒,但他依舊說了出來,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面前的兩個小孩身上。
“他叫小虎子,他娘重病,他爹為了湊錢,把他賣給了大戶人家當(dāng)兒子,但那個老爺有私癖。”那人繼續(xù)說道。
宋威武難得的沉默下來,林今顏也一言不發(fā)。
“她是印子,是三年前河南來的災(zāi)民,與家里失散了。”
為首的人每講一句,就有穿著破爛衣服的孩童捂著嘴靠在身旁比自己年紀(jì)大的人身上。
他們也無法可施,向京城的官員求告,可沒有銀錢,他們的模樣,連衙門也摸不著,他們試過很多種方式,甚至他出主意訛詐騙錢,導(dǎo)致一個小孩被馬車碾壓而死,而如今他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林今顏懵懵懂懂間有些難受,宋威武摸了摸林今顏的頭,看天色將暗,便對那人說道:“天色將暗,敢應(yīng)戰(zhàn)否!”
“敢!”全體破廟成員齊聲應(yīng)答,最后的結(jié)果自然是林今顏輸了,宋威武領(lǐng)著眾人去吃了頓餛飩,然后分別。
而居凜跟在兩人身后,不遠不近,一言不發(fā)。
“你今日可領(lǐng)來了個小啞巴啊。”宋威武又摸了摸林今顏的腦袋,林今顏拍來宋威武的手,跳到宋威武面前,翹著鼻子說道。
“這可是我的人,你才是小啞巴呢!”
宋威武聳肩,便與兩人分了手,林今顏退后幾步和居凜并立,尷尬的撓了撓臉,好在這種氣氛維持的不是很久,兩人一同回了相府,林今顏趕忙往林相書房跑去,居凜低聲一句謝謝,轉(zhuǎn)身離開。
林今顏也不知聽沒聽到,便跑到了書房,而此時林相恰好在書房里。三個月后,破廟被打掃干凈,重新供奉上了神像,一個穿著青色長衫,頭戴儒巾的書生模樣的少年,沖著林相府的方向深深一拜。
德安三十四年,朱后孕,生子凌,吳王大喜,封于揚州,為端王。
——《吳書·吳文帝》
時光荏苒,三人已在一起相處了將近半年時間,朱后產(chǎn)后,吳王并沒有立刻下令讓居凜回來,雖然時時派人慰問,但并沒有提及此事。而朱后本就對居凜不聞不問,如此正好隨了她的意,更是不愿提及,但此事并沒有讓居凜感到難過。在相府的生活比起在宮內(nèi)讓他感到異常的舒適。經(jīng)過與兩人近半年的相處,居凜冰封的內(nèi)心慢慢打開,已是有了小少年的模樣。
這一日,林今顏又是滿身灰頭土臉的回來,順帶著居凜也劃破了袖子,林相異常頭疼。讓人領(lǐng)著捧著幾顆鳥蛋在他面前炫耀的林今顏去洗澡換衣服,對著在原地站著的居凜說今日宮里會派人來接他回去。
居凜掛在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林相伸出手想去摸摸這孩子的頭,卻又放下,宮里的事情這些大臣多少都知道些。居凜在相府生活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他也是看著這孩子一點點有了笑容。而如今聽到這個消息時,居凜又仿佛變回了林相第一次見到的模樣,孤獨,冷漠。
在林今顏收拾好準(zhǔn)備來找居凜時,宮里派來接居凜的人到了。居凜身著太子常服,站在相府門口,看著朝他行禮的林相,一言不發(fā)。
居凜轉(zhuǎn)頭往府內(nèi)看去,青石板的地面和他來的時候一樣,或許又多了些什么吧。正在居凜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青石板上,居凜站在府外,看著林今顏向他跑來,像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
林今顏看著身著黑紅常服的居凜,搖著林相的衣角,“爹爹,居凜要去哪?!”
林相摸了摸林今顏的腦袋,嘆了口氣道:“太…他要回家了,顏兒莫要胡鬧。”
林今顏看向居凜,居凜身后是一輛華貴的馬車,馬車旁站立著持戈的士兵,還有一人騎在馬上,握著劍柄,正盯著居凜看。
林今顏的眼淚不停的打轉(zhuǎn),往前走了兩步,林今顏拉住居凜的衣袖,抬頭問道:“你還回來嗎”聲音帶著些許澀意。
“放心,我會回來的”居凜笑了,摸了摸林今顏的頭,柔聲說道,話落便轉(zhuǎn)身登上了馬車。
林今顏站在原地,不住的抬頭,手里攥著林相的衣袖,始終不肯放手。
林相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輕輕的摸著林今顏的頭。
馬車開始行進,居凜掀開窗簾的一角,如來的時候一樣,數(shù)著燈籠。
居凜走后,林今顏便時常出去找宋威武,可宋威武忙著準(zhǔn)備鄭國送來的上元節(jié)賀禮,根本沒有時間和林今顏出去玩。于是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林今顏還沒有遇到兩人的時候,日復(fù)一日的孤單。
半年后,吳王宮舉行上元節(jié)宴會,大宴群臣,林今顏終于在宴會上重新見到了兩人。三人聚在一起,林今顏提議偷偷離開,出去逛花市。兩人同意,吳王正欲飲酒時,忽聽人來報,抿唇一笑,便隨了三人,派人跟在他們身后。
“哇!好漂亮!”林今顏蹦蹦跳跳的四處亂走,居凜和宋威武在兩旁擋著擁擠的人群,兩人相視而笑,舊友相逢之感,恰如濃酒,易醉人。
林今顏這里瞧瞧那里看看,上元燈節(jié)除了花燈外,還有各式各樣的面具最為暢銷,故而洛水旁多是面具攤。林今顏見人人皆戴著面具,便趁一個小販不注意的時候拿走了一個白面狐貍面具,帶在臉上朝著宋威武和居凜跑去。
林今顏雙手做爪狀,突然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大吼道:“哇啊!”
宋威武習(xí)慣性的往后一撤,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林今顏,拿起手上的扇子就敲了一下林今顏的腦袋,本想取笑她兩句,但看到她的面具,便問道:“你從哪里來的面具?”
“我……我順手拿的。”林今顏委屈的低頭,偷偷瞥了一眼宋威武逐漸變黑的臉色,宋威武最是較真,按她爹爹的話說是為人君子,有守則,林今顏時而偷雞摸狗不知被教訓(xùn)了幾回。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行竊之事,怎能胡為!林今顏!給我出來。”宋威武有些生氣,他父親曾親自教導(dǎo)他為人要光明磊落,絕對不能做偷雞摸狗的事情,林今顏與他交好,就像他的妹妹一般,三番幾次做這樣沒有道義的事,他如何能夠忍耐。
林今顏從居凜身后小步子挪出,委屈的說道:“我知道錯了,我拿去還給他。”說著說著不自覺的就低低啜泣起來。
宋威武無法,牽著林今顏找到了小攤子,和攤主道了歉,居凜掏錢將面具買了下來,作為歉禮
宋威武與林今顏置氣,自然不肯理會,林今顏面子上過不去,也不愿意同宋威武說話,居凜哭笑不得,只好當(dāng)了和事佬,提議去放花燈,兩人這才重歸于好。
“宋威武你寫了什么?!”林今顏湊過來踮著腳想要看宋威武手上的小木牘,宋威武遮住木牘,說道“你寫了什么。”
林今顏眨了眨眼睛,捂住自己的小木板,往后退了幾步,“洛水娘娘可不讓我說。”上元燈節(jié)放花燈與洛水并在花燈里放入寫下來年愿望的木板,這是吳國的小習(xí)俗。據(jù)說洛水河神洛水娘娘會幫助每一個放花燈的人實現(xiàn)這愿望。
宋威武見狀,也說道:“洛水娘娘也不讓我說。”
居凜這邊已經(jīng)寫好了,便將木板放到了花燈里,見兩人正在爭著看對方的木板,便催促著兩人一同放花燈。
三盞花燈同時入水,搖搖晃晃的便隨著洛水泛起波紋緩緩的往遠方而去,無數(shù)的花燈在洛水里飄蕩,明亮的燭光在夾雜月華的隔水里添了一抹溫柔,這時對岸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抱著琵琶開始悠悠歌唱。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