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往來于中德之間的人大概都知道這樣一副對聯：“好山好水好無聊，又臟又亂真熱鬧”。前面半句話說的是德國。其實，把這半句話放在美國也同樣適用。盡管美國風景很美，但對很多華人而言，還是會感受到某種缺憾，也許是親情淡漠、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飲食不習慣、業(yè)余生活不夠豐富多彩等�？傊@些缺憾均出自人的因素，源于中美兩國文化存在的差異。
上個星期，在美國西海岸小城爾灣的一家咖啡廳與高博士見面。高博士從事律師職業(yè)，在美國已經生活了26年，并經常往返于太平洋兩岸之間。我問他：“你認為中美兩國最大的差異是什么？”
其實我心里已經設定好了答案：自由、開放、法治。沒想到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中美兩國最大的不同是信任”。仿佛看出我的心理，又補充了一句：“而不是自由，因為自由不是美國獨有的價值，全世界180多個國家都有。再說，中國也并非沒有自由，只是結構性的缺乏”。
我請高博士詳細解釋，他說：“之所以認為信任是中美兩國最大的不同，原因在于，互不信任在中國已經成了常態(tài)。相反，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信任在美國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購物，無論在大商城還是小商鋪，你不用擔心存在價格欺詐，更不會去想是否買到假貨，需要考慮的只是，這個東西是否是你所需要，價格能否接受。除了吃的東西，其他的生活用品大都可以無條件退貨，不需要說明理由”。他進而舉例道：“在美國餐館吃飯，我不擔心會吃到地溝油、含有過量抗生素、生長素的豬肉、牛肉或雞肉，甚至大量農藥殘留的蔬菜，我只需要考慮飯菜味道是否是自己喜歡”。
經他這么一說，我還真有同感。在美國住店，不管是大飯店還是小賓館，退房的時候只需交還房卡即可，不必等服務員查房完畢之后才能結帳。服務員最多會問一句：小冰柜有消費嗎？如果回答沒有，可以立刻走人。住店流程也很簡單：出示網站的預訂號（沒有預訂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保證有空房間），按照網站標明的價格交錢就可以了。如果是用信用卡支付，我還能想到有信用抵押，飯店無需擔心什么，但我經常用現金支付，有的需要押金，但多數不需要。至今不理解的是，在沒有押金的情況下，飯店方為何不查房再結帳？
這也許就是信任。在美國旅游期間，信任幾乎無處不在。在與高博士見面的那個晚上，我辦理完飯店入住手續(xù)、稍事休息后到咖啡廳聊天。剛伸手進口袋里掏錢，突然大吃一驚：錢包沒有了。如果丟失，這意味著美國之行只好中斷。高博士讓我別著急，認真回想最后一次在哪里用過錢。很快，我想起最后一次用錢是在前臺，于是趕緊跑回飯店前臺詢問。幸運的是，錢包在前臺保存著。服務員說，她在大堂的一張桌子上看見一個錢包，不知道是誰的，所以幫忙收了起來。這下我也回憶起來了，交錢之后，我拖著行李到大堂休息，沒有把錢包塞進兜里，而是放在桌子上。
出了這么一檔故障之后，我變得小心翼翼多了，而朋友卻沒有吸取我的教訓，多次丟三落四。一天晚上到了飯店，剛想上網，突然發(fā)現電腦沒有了。經過仔細回憶，認為在前一個飯店的可能性比較大，可問題是，即便電腦在前一個飯店，幾天之內無法回去取了，因為是自駕游，開車毫無目的，往往一天就跑一千多公里。打電話和飯店聯系，飯店說電腦在床上，而且是塞在被窩里。看來這家飯店入住率不是太高，房間依然還在空閑。
最后和飯店商量，等回到洛杉磯之后再去拿電腦，飯店表示沒有問題。九天之后取回電腦并把車歸還，然后飛往圣安東尼奧。不知道是否有直航，把轉機時間計算在內，行程大約有五個時。下了飛機，朋友發(fā)現他的墨鏡丟在前面那輛車上了。墨鏡的價格比電腦還貴，丟了多少有點可惜。打電話去租車公司，問了半天沒有下落，看來這次不會再如此幸運了。
從圣安東尼奧飛到圣地亞哥，在機場租車開往洛杉磯。到了洛杉磯國際機場，我們問了車輛驗收員，是否看見一個墨鏡。她拉開抽屜，找出一個墨鏡，問是不是這個？朋友回答是，女驗收員馬上把墨鏡遞過來，沒有辦理任何交接手續(xù)，而我們清楚記得，上次還車的時候，接收人是個男的。
那么，美國社會這么好的信任環(huán)境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呢？高博士認為，信任的第一塊基石是法治。法治是源自外力的一種有效威懾，如果不遵守法治，貪圖別人的錢財或通過欺詐手段損害別人利益，就有可能承擔法律后果。這點我比較認同：朋友的墨鏡丟在車上、電腦忘記在房間里，這些物品丟失的地點明確，一旦非法占有被客戶報警的話，工作人員很難說不負法律責任。當然美國人并不知道，中國人一般來說懶得去打官司，一方面是語言障礙，另一方面是中國不少媒體宣傳說，在美國打官司太費錢，時間長，程序復雜。
但是，如果你認為美國人之間的互信僅僅是因為嚴格的法治，那你就小看了他們。高博士舉例說：“你的錢包盡管是丟在飯店大堂，但那是公共空間，很難界定法律責任。再說，工作人員可以不管。”“因此，就很難用法治來解釋美國人的上述行為了。他們這么做，不是因為外力的震懾，而是來自內心的善。這是第二塊基石”。的確，工作人員主動把錢包撿起來保存好，應該不是怕事，而是出自內心的善意。
常言說，做好事不難，難在一輩子做好事。如果一次兩次、一年兩年做好事，也許可能，但長期做好事，就不能完全用善意來解釋了，因為善意無法持之以恒。那么，不欺詐、不損壞別人最根本的動力是什么呢？高博士認為是基督教精神里的“真”，這是建立信任的第三塊基石，也是最重要的一塊。試想一下，一個受基督教思想影響的美國人，如果欺騙了別人，他內心會受到煎熬，擔心被上帝看見。要想得到心靈的平靜，不能說假話、不做欺詐的事情。為了自己內心的安寧，只好一輩子做真實、真誠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說，真才是美國社會相互信任的關鍵元素。
在美國22天時間，除了接受當地朋友的建議到好萊塢環(huán)球影城玩了半天，其他時間，白天基本上是在車上度過。盡管異常勞累，但心情還是比較愉快的，這不僅是由于景色美麗、空氣清新等自然因素，更多的心理愉悅則是因為處處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那份信任。同行的朋友是《環(huán)球時報》迷，來美國之前對這個國家充滿警惕和敵意，認為美國是所有陰謀的幕后操縱者。初到美國幾天，一直在努力尋找這個國家的缺點和不足，一旦發(fā)現了某個問題，立馬興高采烈起來：”看看，我說美國不是天堂，沒錯吧？”隨著時間的推移，越往后這位朋友就不再繼續(xù)指責美國�？旎貒臅r候我倆交流此行的心得，他感嘆到：“美國確實不是天堂，它還有很多缺點，但沒有信任、爾虞我詐的地方一定是地獄”。
信任是人與人之間的潤滑劑，更是社會美好和諧的鑰匙，信任創(chuàng)造出來的美，可以讓心靈得到撫慰和升華。雖然信任不是萬能的，但有了信任，起碼能保證社會處于人間而不是地獄。
（原載于《羊城晚報》，刊登時有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