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莊月庭的父母來講,2013年10月26日是一生中的陰影。
那天,他們再有20多天就要滿6歲的小寶,因罹患腦瘤,永遠離開了人世。他們無償捐獻出孩子的兩只腎臟和一只肝臟,兩代人自此陰陽兩隔。除了喪女的哀痛,小月庭的父母還要面對各種質疑的聲音。為了盡早撫平他們的心緒,鹽城射陽縣紅會幫他們辦了二胎準生證。“多少個孩子都抵不上這一個,她蠻可愛、蠻伶俐、蠻聰明的……”孩子去世剛一個月,怕她走得不安詳,他們甚至不敢放聲大哭。
生命延續(xù)
愛女患腦瘤去世,父母無償捐獻器官
莊月庭,小名小寶。2007年11月23日,出生在鹽城市射陽縣。和許多孩子一樣,她有一個并不富裕但溫馨的家庭,度過了5年多快樂的童年時光。但2013年8月,一種叫“腦干膠質瘤”的疾病,將她的家庭像肥皂泡一樣瞬間摧毀。
射陽縣紅十字會常務副會長路紅升還記得,這對夫妻決定將愛女的內臟無償捐獻后,雙手顫抖著在《人體器官捐贈協(xié)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小月庭的父母哭著對現(xiàn)代快報記者說,只有這樣,才能“讓生命延續(xù)”。
10月26日0:01,逐漸消失生命體征的小月庭,像往常一樣側著腦袋躺著,露出她的長麻花辮和紅頭繩。只是和往常不同,這次,她被從重癥監(jiān)護室挪到了手術室。守候多時的醫(yī)療專家向遺體默哀致敬,隨即取出兩只腎臟和一只肝臟。打包、稱重、裝箱,這些救命的器官隨即被送上飛機運往南京,最終成功拯救了3名患者,最小的僅10歲。
“我們從沒后悔過捐獻。”小月庭的父親告訴現(xiàn)代快報記者,偶爾,夫妻倆也會談起女兒以及接受器官捐贈的那些患者。
“是不是想見到那些接受捐贈的患者?”記者問。“看不到,那一方的信息是保密的。 ”“如果能看到呢?”莊月庭的父親有點猶豫,但想了想又說,“善要人知就不是真善。還是不見了吧,見了更痛苦。”
鄰居質疑
“賺大錢咯,賣個器官能掙幾十萬”
從查出病癥到生命終了,只有不到三個月時間。
為了能讓孩子“出現(xiàn)奇跡”,小月庭的父母帶她輾轉到上海、安徽等地求醫(yī)。“她知道自己病了,快不行了,拼命地玩,想擺脫病痛。”小月庭的父親說,去公園玩、商場逛,除了看病,他每天都變著法子滿足孩子的各種心愿。
有段時間,親人一度以為他們出去旅游了。還有人以為,孩子只是生病而已,很快會回家。當兩三個月后,小月庭的父母從射陽縣中醫(yī)院回到家中時,一些人才發(fā)現(xiàn),孩子沒了。“得了腦瘤,已經去世了。”小月庭的父母解釋,捐獻的內臟被取出后,他們不忍心再面對孩子,后事全部交給了當?shù)丶t十字會處理。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周圍人說啥的都有。十來天前,孩子的奶奶回到老家四明鎮(zhèn)新港村。當她告訴村里人,小月庭的器官被父母無償捐獻后,有人居然冒了一句,“這回可賺大錢咯,一個器官好幾十萬呢!”老人被氣得說不出話。網上,還有各種江湖醫(yī)生質疑,小月庭的病癥,是否適合捐獻器官。
“我寶寶雖然得了腦瘤,可她的內臟是好的,捐出去可以挽救更多人的生命。”小月庭的媽媽只有中專學歷,她平靜地說,“現(xiàn)在的人是想多了,想復雜了。我想得太多會腦子不夠用,所以寧愿簡單。”
路紅升也告訴現(xiàn)記者,從捐獻孩子的器官到進行火化,紅會都有全程錄像資料,“兩口子只想對孩子的生命有個交代,出名、得利都是對這種感情的褻瀆,他們不可能做。”
忍痛再見
“只留了一本相冊,讓她安詳?shù)刈?rdquo;
小月庭的父母,一直不肯讓人去他們家。“人都沒了,家里太空了。”出事以后,他們曾打算換個生活環(huán)境,但給孩子看病已經花掉了所有積蓄。“也想過把房子賣掉,重新買。”小月庭的爸爸告訴現(xiàn)代快報記者,可沒人愿意買,一聽說家里的小孩去世了,覺得不吉利,“可父母的房子也小,無法住在一起。”
昨天下午,記者跟隨小月庭的父親,來到他岳父、岳母家。他雙眼紅腫的妻子側躺在床上。這是個簡陋狹小的老式房子,只有一個臥室。“孩子的東西都扔了,不能看,只留了一本相冊。”小月庭的媽媽說,“她太小了,讓她走吧。”按照老家的風俗,夫妻倆甚至不敢大聲痛哭,擔心“孩子走得不安詳”。
“聰明、可愛、懂事,她蠻好的。”她長嘆了一口氣。手機屏幕上,一個單眼皮小女孩正調皮地擠眼睛。“做完捐獻器官手術后,就再沒見過她了。不能見。”生病時,孩子每個小小的愿望他們都會盡力滿足。有一天,小月庭哭著找媽媽要學習機和自行車,“我上幼兒園大班了,我要學習!”她想鼓勵女兒堅強,“等你病好了,我就給你買。”結果成了永遠的遺憾。
撫平傷痛
辦了二胎準生證,想開始新生活
小寶去世后,當?shù)乜h政府和紅會以最快最簡捷的方式,為他們辦理了“二胎準生證”。“現(xiàn)在要小孩,也得到明年下半年才能出生。”小寶的父親說,“再生多少個,也抵不上這一個。”他沒有正式的工作,年輕時在揚州江都一帶的殯儀館從事攝影工作,這幾年在網上做期貨,收入并不穩(wěn)定。
小寶的母親,以前一直在鄰縣阜寧縣的一個加油站上班,每月1600元。工作地點離家100多里,“每個月只能回家兩三次。每次她都特別膩我。”她說,孩子走后,中石油將她調崗回射陽縣,從家里到上班地點只要騎5分鐘電瓶車。前陣子,夫妻倆曾去北京旅游,想盡快忘掉這一切,可在外面還是忘不掉。
對于小寶的父親來說,這是段格外難熬的時間。3個月前,他60歲的父親肺癌去世,1個月前,女兒又相繼離開。
“人到中年,連續(xù)經歷喪父、喪女的痛苦,命運對我真的很殘忍。”小寶的父親只有38歲,采訪中一度哽咽得不能說話。他說,再過段時間,準備離開射陽外出打工。
寒風中的他們
看得人淚流滿面
采訪小月庭一家,阻力重重。現(xiàn)代快報記者和射陽縣委宣傳部取得聯(lián)系后獲知,小月庭的父母一直不愿意接受媒體采訪、渲染這件事,經過反復溝通、協(xié)調,孩子的父親才出現(xiàn)在縣紅十字會的辦公室里。
失去孩子剛滿一個月,聽他談自己的消沉、絕望,以及對生活的打算,覺得說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徒勞的。因為沒帶攝影和攝像機,所以他斷斷續(xù)續(xù)、也放松地談了兩個小時,但仍然不同意見報。
一直聊到傍晚。想到第二天就要離開射陽了,記者提出想去看看他的妻子。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答應了,并將記者帶到了他的岳母家。在那間簡陋狹小的屋子里,記者看到了他雙眼紅腫的妻子,還有慈祥的岳母、清瘦的岳父。晚上,一家人很自然地挽留記者吃飯。他們特意煎了餃子,拿出在海邊撿拾的海菜,還有新鮮的田螺……家里最好的東西都被擺上桌。
晚上,一家人終于能坦然地面對記者的采訪要求。他們相互攙扶著從家里走到紅會,面對鏡頭,小月庭的父親一度哽咽、痛哭失聲……小月庭的媽媽也說,她再也不想接受采訪了,想讓孩子安詳走好,想開始新生活。他們說,因為記者去了家里,算客人,不接受采訪就是不給朋友面子。
海邊的夜晚很冷。剛痛哭過的小月庭的母親,不忘囑咐記者以后到家里玩,小月庭的外婆說,天氣這么冷,忘記從家里給記者多帶件衣服了。出了紅會大門,左拐,小月庭的父母攙著孩子的外婆,在寒風中互相依偎,像三塊僵硬的石頭,慢慢走遠?吹萌藴I流滿面。
“把他們的事情寫出來,讓更多人受到帶動、感染,也是好的。”縣委宣傳部的工作人員說。那就謹以此作為對小月庭和其父母的告別吧,希望他們從此以后都能平靜生活。(余樂)
本文來源: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