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剛下過一場暴雨,下午3點左右的北京,天氣仍是陰沉的。楊坤穿著一件白的有點耀眼的T恤,坐在一家咖啡館院里的遮陽傘下,大口大口地吃一個巨大無比的漢堡包,臉上掛著的燦爛笑容,讓人根本沒法把他和“抑郁癥患者”這幾個字聯(lián)系到一起。
“因為抑郁癥,我受了整整6年的苦,其中最痛苦的兩年,是我還不知道‘抑郁癥’是什么的時候。”楊坤說,其實現(xiàn)在每個人活得都很不容易,忍受著各種各樣的壓力,或多或少都會有緊張、焦慮的情緒出現(xiàn)。2007年,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統(tǒng)計數(shù)字顯示,中國有3000萬抑郁癥患者。而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全球抑郁癥的發(fā)病率約為11%,預計到2020年,會成為僅次于心腦血管病的人類第二大疾病。如果不能及時調(diào)整,疲憊的身心將難以負重。
幫助大家了解抑郁、遠離抑郁,堅強地活下去,這就是楊坤目前最想做的事。因此,他在明星中第一個公開承認自己得過抑郁癥,并于今年1月,擔任了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抗抑郁”大使。“說出來,就獲得了一種解脫。”7月12日下午,楊坤對著《生命時報》記者敞開心扉。
抑郁癥是種絕望的痛
得抑郁癥,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很多人以為它影響的只是心理,但楊坤說:“你根本想象不到那種身體上巨大的痛苦:胸悶、氣短、渾身抽搐。眼睛聚不了焦,看所有東西都是模糊、重疊的。思維特別混亂,經(jīng)常會走神,但自己感覺不到,只有朋友提醒時才知道,好像魂兒已經(jīng)走了,三四秒以后才知道別人在說什么。晚上會失眠,睡覺不敢關燈,緊張到身后有一點微小的聲音,都會驚出一身冷汗來。最重要的是害怕見人,尤其是陌生人,不管是演出還是接受訪問,都讓我覺得是種令人恐懼的折磨。”
所有這些癥狀都是在2005年出現(xiàn)的。也許之前,楊坤的心里積累了太多的東西。他一直是個內(nèi)向、個性“擰巴”的人,趕上那時候同時發(fā)生了五六件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事:和舊的公司解約,面臨著新公司的選擇,個人問題……每一件事都需要艱難地抉擇,一直找不到最好的解決辦法,所有矛盾最后都通過身體的崩潰爆發(fā)了。那一年,他去醫(yī)院檢查了6次,6次都查不出任何問題。他覺得自己難受到隨時隨地都可能暈倒,但醫(yī)生卻說,“你很健康,身體沒什么毛病”。
整整兩年的時間,他經(jīng)常突然消失在公眾面前,因為沒辦法,太憔悴了,不能工作,不能唱歌,甚至不能出門面對別人,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2009年10月,他的好朋友陳琳因為抑郁癥走上絕路。楊坤說,他太了解那種絕望的感覺了:需要別人呵護,但又害怕這種不正常的狀態(tài)人家沒法理解,特別自卑,特別矛盾,特別掙扎……“你以為她從樓上跳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氣嗎?其實這個病就是這樣,到了后期,思維已經(jīng)沒法判斷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從樓上跳下,就是最大的解脫和幸福。”那時候,楊坤也對生活失去了信心,當時最壞的想法是,干脆不唱了,回老家內(nèi)蒙開一個馬場,天天把自己關在里面養(yǎng)馬、騎馬,再也不出來見人。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有醫(yī)生建議他去看神經(jīng)科。
他去了香港,找一個法國醫(yī)生看。醫(yī)生給他一張紙,上面寫滿了測試題。后來才知道,那是測抑郁癥的,看你答對多少道題,判斷你的癥狀是輕還是重。楊坤說,那上面的題,他基本上都答對了,被醫(yī)生診斷為中度抑郁癥。
這樣的孤獨誰能懂
“天沒亮我很難過,拿著電話不知給誰撥。得到了所謂的太多,我卻比從前越來越寂寞。”這是抑郁癥最嚴重的2005年,楊坤唱過的一首歌:《我比從前更寂寞》中的歌詞,也是那時他最真實的心理寫照。大部分普通人可能并不理解,有粉絲的擁戴,有物質(zhì)上的極大豐富,天天光彩照人的明星怎么還會得抑郁癥呢?楊坤說,其實老天很公平,給你這些,就拿走那些。娛樂行業(yè)說白了就是虛榮心很強的一個行業(yè),假的東西特別多,攀比的心態(tài)特別強烈,在任何細節(jié)都能看出來。娛樂圈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得抑郁癥,因為心理落差太大了。“
如果25年前你輝煌過,25年后落寞了或低谷了、平常了,我相信一半人都沒法接受,只能找一個暫時讓自己解脫或釋放的方式,比如吸毒、酗酒,在虛幻的世界里重新找到自己的狀態(tài)。時間長了,你就像蝸牛一樣蜷縮在自己越來越小的世界里,再想往外走,別人都沒法理解你,覺得你的狀態(tài)很差。你就會越來越矛盾,內(nèi)心越來越?jīng)_撞,最終一定會走上抑郁這條路的。”對于他自己來說,最害怕的是演唱會后,回到酒店獨自一人,該干嘛干嘛。心被那種喧囂過后的落寞所啃噬。房間很大,就像一座“空城”,唯一的感覺就是孤獨,他在歌里唱:“這個我誰能懂?”
娛樂圈只是引發(fā)抑郁癥的一個導火索,而楊坤的病根在于,從小他就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3歲到7歲,在一個孩子最需要父母疼愛的時候,他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氐礁改干磉,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他們有著越來越多的隔閡。打罵是上世紀80年代父母教育孩子的主要方式,楊坤覺得,大人自以為他們是在為你好,事實上卻恰恰相反。這導致他從小就內(nèi)向、叛逆,經(jīng)常離家出走。所有童年的美好和幸福,在他的記憶里,一點兒也想不起來。這種缺失在人的一生中,是無法彌補的。
1994年3月18日,他離開家來到北京,那一天至今在他的記憶里無比清晰。成名前的艱辛常人無法想象,他說,一直到2008年,他才算真正安了家。其間一共搬了50多次家,每次都是很小的原因,房租、水電問題,讓他不得不搬。他痛恨這種動蕩,因為這讓他覺得北京不是家,每天都會有危機感,永遠生活在一個不安全的氛圍里。
有綠色的地方,心才能安定
知道自己生病以后,楊坤去看過心理醫(yī)生,1小時800塊錢的都試過,但沒有用。“我能把心理醫(yī)生說哭了。”后來他知道,像他這樣比較嚴重的抑郁癥患者,必須靠藥物治療。“為什么美國每年都要創(chuàng)新很多抗抑郁藥物?因為他們是抑郁癥大國,得抑郁癥就像得高血壓、糖尿病一樣,不能扛著,必須吃藥,把它消滅在萌芽階段。”他現(xiàn)在還在吃藥,只不過劑量很小了。藥物對他來說,更像一種安慰,讓他覺得心里踏實。
自從當了“抗抑郁”大使,很多人打電話找他傾訴。就像楊坤早期一樣,他們內(nèi)心煩亂、焦慮、緊張不安,身體上也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不適,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楊坤說,對于普通人來說,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癥,得了以后不敢面對,面對以后又不知該怎么辦。他認為,越是拼命隱藏,羞于啟齒,越會讓情緒惡化。一定要學會傾訴,這就像打開了一扇門,讓你有機會把心靈的垃圾清掃出去。如果性格非常內(nèi)向,實在鼓不起勇氣張開嘴,可以像他一樣,先喝點酒,在微醺的狀態(tài)下,很容易敞開心扉。
“像今天這種陰郁的天氣,如果是以前,我的心情會非常糟糕。”現(xiàn)在楊坤知道了,生活中越是這種黑暗色調(diào)的東西多,越要迎風而上,不能抗拒它。“我會在早晨起來,特意穿上色彩最明亮的衣服,去戶外騎馬或騎摩托車,跟風對話。那種感覺真的讓你很年輕,讓你覺得很有力氣。”偶爾想清凈的時候,就去一些特別寬闊的地方,比如山里。只要看到綠色,心就能安定下來。就像他的歌里唱的:天蒼蒼,野茫茫,人心潔凈安詳……
運動也是楊坤每天必不可少的一項,健身房里至少兩個小時的鍛煉,出一身大汗,什么不開心的事、什么計較與爭執(zhí)都會忘掉,心就會平和下來。明星的生活不規(guī)律,他自己從“不正常”里尋找“正常”:沒工作的日子,每天中午起床,先喝兩大杯白開水。在家或餐館吃飯,然后用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消化,走到健身房里,騎車、跑步、游泳、做器械,下午五六點鐘結(jié)束,叫一幫朋友,或到家里,或在外面吃飯,然后在酒吧里喝點紅酒聊聊天。一天特別的充實,完全沒時間再抑郁了。“這算是好了吧。”楊坤說,他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自己的經(jīng)驗分享給更多的人。
“上天賜予我們生命,是想讓我們輕松快樂地活著。如果你連續(xù)兩個星期,天天都不開心,沒有幸福感,那就必須去看醫(yī)生。得了抑郁癥也不用怕,像我這樣,只要找到正確的方法,戰(zhàn)勝它,照樣能有快樂的生活!”
來源:生命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