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一輩子小學老師的董云蓉想不到自己人到晚年會爆火成“明星”，北京、天津、上海、深圳、廣州、哈爾濱......哪里都去過，上中央電視臺一套、三套、九套......自己數(shù)也數(shù)不清了。
就因為老來玩音樂，她被歌后王菲點贊，跟蕭敬騰同臺，劉亦菲找她合影，她還組了一支“風荷”吉他隊，又轉型成“搖滾奶奶”樂隊。最近，這支年齡七八十歲的“搖滾奶奶”樂隊又排練起了杭州亞運新歌《等你來》《美麗亞細亞 好大一個家》《同愛同在》。
因為愛情，她64歲學吉他、寫歌
還組起“奶奶樂隊”
杭州城北大關，80歲的董云蓉正和隊友們在社區(qū)活動室準備排練。她不化妝，看得出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細碎紋路，一襲黑色薄連衣裙，披一件粉色長衫，懷抱一把吉他，看上去優(yōu)雅得很。“這兩首亞運歌曲，我們好像就排了三遍，基本上摸熟了。”董云蓉一面說，一面看向旁邊隊友，“都是熟手啦！”2011年，董云蓉突然走紅是因為彈唱王菲的《因為愛情》。她學吉他也是因為愛情。董云蓉的愛人老邱過去是老杭大老師。年輕時兩人經(jīng)介紹相識，他大她四歲。那時候，應該叫小邱了。這一對，女方愛吹口琴，男方拉的一手二胡。周末，兩人常去西湖邊散步，這小邱并不愛多講話，為人倒是仔細。
過去年輕教師工資也不高，曉得女朋友生日，送不起項鏈、戒指。小邱專門到絲綢市場挑了塊藍色的絲巾，董云蓉一直很喜歡。知道她那時候帶著鬧鐘去上課，他一大早就去杭州解百排隊等開門，花120塊錢買了只手表送她，“過去物資緊張啊，這花掉他兩個月工資。”兩個愛好音樂的人，相敬如賓過了大半輩子，哪想到幸福戛然而止。
2005年，董云蓉在四川參加完健身球操比賽回來，老邱突然發(fā)高燒，后來查出來是敗血癥，才兩個多月就走了。“我好像一下子被擊敗了。”董云蓉聲音低沉下來，“過去我的確蠻活躍的一個人，先生過世以后，我心情不是蠻好，一天到晚不出去。”兒子擔心老媽生出毛病來，2007年看到報紙上老年大學吉他班招生，就鼓勵她報名，心情或許會好一點。董云蓉從此“著了魔”一般：吉他立在床頭，睡前練，醒了也練；擇菜、切菜的時候，歌詞就放在案頭背；周末送孫女到少年宮，小的在里面學琴，她在外面練吉他；就連騎自行車騎了一半，和弦忘記了，也要跳下來看看......吉他班開班時有30多人，后來只剩下4人，董云蓉堅持到了最后。
2009年她還和老年大學的幾個同學組建起樂隊，因為經(jīng)常相約在曲院風荷排練，起名“風荷”吉他隊。自從開始彈彈吉他、唱唱歌，董云蓉真的慢慢堅強、開朗起來，也不再刻意回避家里的舊物。她至今還藏著37塊絲巾，都是老邱在世時送的。
想他的時候，她就自己抱著吉他輕輕唱一首歌，“就好像他在身邊，聽得到一樣的”。多年前，她自己寫了一首歌《藍色絲巾》，是給老邱的。她唱著“藍色的絲巾它不會變，變得是我柔嫩的手。藍色的絲巾它不會丟，丟的是你那雙眸。”盡管老邱送的第一塊藍色絲巾，早已舊得泛白了。
讓王菲“肝顫”的奶奶轉型玩搖滾
奶奶們學音樂很刻苦
但排練其實相當“腦殼疼”
董云蓉有個習慣，練吉他時在桌子上架一臺相機，把每一首練習曲都錄下來。她用顫音彈唱《丁香花》《癡心絕對》《真的好想你》《十年》......從2010年7月拍第一條視頻至今，200多條視頻記錄下她彈唱技術的進步，也錄下了她慢慢老去的十三年。
孫女陸續(xù)把一些歌曲發(fā)到網(wǎng)上，第一首火的是翻唱周杰倫的《彩虹》，網(wǎng)友看到這么大年紀的奶奶唱著“看不見你的笑，我怎么睡得著”紛紛轉評贊。還有一首就是《因為愛情》，王菲點贊轉發(fā)說“阿姨給力，唱得我肝兒都顫了”，董云蓉也因此得名“顫音奶奶”。
這下一發(fā)不可收拾。她陸續(xù)接到許多演出、采訪邀請，到過北京、天津、上海、深圳、廣州、哈爾濱、山東山西......參加過村晚、跨年晚會、綜藝，還上過衛(wèi)視、中央電視臺，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也有許多慕名而來加入吉他隊的。吉他隊人最多的時候達到30多人，年紀最大的已88歲，最小的也50多歲，大家從前的職業(yè)也各式各樣：醫(yī)生、老師、翻譯、會計、工人、企業(yè)家等等等等。
有好多新隊員擔心，吉他那么難，學不會怎么辦？董云蓉就說，“我64歲開始學還能學好，你還怕什么學不會呢？”“我們這些老人真的很難得的，個個都比學生讀書還刻苦。”董云蓉說。有一位老隊員剛開始一點吉他基礎都沒，經(jīng)常打電話向她請教，“電話粥”一煲一個多小時。這位大姐一天要彈吉他8個小時，手上都是厚厚的老繭，連洗菜都怕沾水，疼。
這么一套“走攏班子”，又都是老年人組成，人家講，能搞出什么花頭來？
還真是難。年紀大了，動作意識不協(xié)調，有的人會彈了，唱不出來；有的人呢，一唱，不會彈了。再說到樂隊配合問題，更加頭痛。一首《鴻雁》，副歌部分各段歌詞略有變化：鴻雁天空上、鴻雁向南方、鴻雁北歸還、鴻雁向蒼天，大家排練時老是唱錯，經(jīng)常是斷斷續(xù)續(xù)，你怨我來我怨他。年歲越大，越像個頑童，若是哪個被說得多了，臉皮薄些的，免不了生點情緒。
退休醫(yī)生付麗霞就想了個打手勢記歌詞法，大家手掌往上揚就是“鴻雁天空上”，兩手齊平就是“對對排成行”，手指朝下又代表“鴻雁向南方”......這種手勢倒是有奇效，詞背得清清爽爽，大家覺得好玩，唱啊笑啊，好像都忘記了所有的煩惱。還有一首《少年》，大家排練rap部分，吉他手們搖搖晃晃范式十足，一句“追逐生命里光臨身邊的每道光”，字趕字的，硬唱出一種快速版的朗誦感。
2018年，樂隊受邀參加央視《星光大道》，大家聽從導演建議，嘗試了一次徹底轉型——紅皮褲、黑皮背心、墨鏡，加上“ROCK”的手勢，一首搖滾奶奶樂隊的《怒放的生命》嗨翻全場。雖然鼓手、吉他手、大提琴手們偶爾跟不上BGM，音調里隱約有一股子老戲或民歌的味道，但樂隊實實在在散發(fā)著令人肅然起敬的力量。
大提琴手因癌去世，衰老無法抵抗
唯有讓剩下的日子更有意義
“奶奶”們唱著年輕人的歌，朋克著、搖滾著，但誰也抵抗不住衰老。
那年大提琴手老胡查出肺癌的時候，大家心里都嚇一跳，嘴上卻并不說出來，仍像平時一樣招呼著。人到晚年，生老病死比年輕人見得多多了，不是不當回事，是當了也沒用。到這一步，行有余力的不如把剩下的日子過過舒坦。老胡不再場場排練必到，不過，來的時候照樣襯衫白褲筆筆挺，大提琴拉得老有勁道，只是好幾次化療下來，頭發(fā)也快掉沒了。大家仍一道陪著他完成了最后一次演奏。只有老伴偷偷抹眼淚，“我們五十年了，本來還想報名去參加集體的金婚儀式，這回也報不上了。”
老胡過世前半個月，突然提出讓老伴去買套運動裝。老伴買回來一套情侶裝，給他看，他伸出一個大拇指。她鼻頭一酸，“我也買好運動服了，這趟你要等我的啊。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就等我?guī)滋炻�。我跟你約定了，你到那邊無論如何不好忘記的......”
從2009年組建樂隊至今，主要成員已經(jīng)換了好幾茬，元老級的除了董云蓉，一只手也數(shù)得過來。董云蓉愈發(fā)覺得，活著的人要把每一天過得更有意義。
這些年，奶奶們聚是一團搖滾的火，散是漫天的星，她們在社區(qū)做公益志愿者，上街宣傳反詐，到福利院公益演出......董云蓉清楚記得第一次到杭州一所盲人學校做公益演出的場景。教室里盲人孩子們靜得出奇，“我知道我要的那種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我要飛得更高......”歌聲一起，孩子們的激情活力一下被點燃，應聲合唱起來。
一位盲人孩子很想學吉他，董云蓉手把手教他撥動琴弦，她感到彈吉他真的可以給予別人力量。這幾年，依然有“新人”加入到隊伍中來。71歲的李明珠奶奶來樂隊已有五年了，過去她是辦廠的，企業(yè)、家庭兩頭忙了大半輩子，臨退休把廠交給女兒，又服侍母親到90多歲。母親走了，她也老了，終于有時間重拾年輕時候的愛好。還有66歲的陳小毛奶奶、66歲的龔沙金奶奶、63歲的陳強大伯......資歷淺的入隊僅兩年。大家熱熱鬧鬧練著《等你來》，好似回到了過去，找到了激情澎湃、青春無限、大有所為的自己。
他們說，搞音樂的，要跟得上時代，“我們這代人，經(jīng)歷了許許多多的國家大事。這趟亞運會就在杭州，家門口誒，一輩子還能碰到幾回這樣的大事��？”“再不瘋狂點，我們就更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