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大頭和前年春節(jié)檔冠軍的“李煥英”組CP
笑斷貨了不僅在于數(shù)量少。
更在于,找不到一部擁有爆發(fā)力的喜劇。
什么叫做有爆發(fā)力?
一,爆笑。
二,強大的后坐力。
一部《瘋狂的石頭》,讓黃渤橫空出世,被大眾熟知;寧浩開啟了《瘋狂》三部曲,躋身一線大導演。
一部《泰囧》,黃渤、徐崢、王寶強搞笑“三巨頭”,徐崢開啟“囧”系列,事業(yè)進入全盛時期。
一部《夏洛特煩惱》,沈騰、馬麗就不用說了,就連配角尹正、艾倫、田雨、常遠都有了認知度,開心麻花的招牌也從此打響。
是可以讓行業(yè)重新洗牌的程度。
但這樣的喜劇片,多久沒出現(xiàn)過了?
就拿今年《人生路不熟》來說,笑是笑了,票房也爆了。
可觀眾的評價卻是——
一笑而過,什么也沒留下。
或許可以簡稱“日拋型喜劇”。
那么大的市場,那么多的好喜劇演員,喜劇片怎么還能斷了貨?
是該好好反思了。
笑離場了
國產(chǎn)喜劇今天的弊病在于,不干正事。
明明要拍喜劇,又很怕承認自己是喜劇。
50億的黑馬《你好,李煥英》。
觀眾愿意激情五星,因為——
好哭。
如果說《李煥英》是賈玲投入了自己的情感,笑與哭混搭不違和,很真誠。
那么其他喜劇的“笑中帶淚”,像是在強行煽情,越來越被觀眾排斥。
△ 《獨行月球》《哥,你好》的高贊短評
簡簡單單笑一場,怎么就那么難?
看看過去那些能拿捏觀眾笑點的導演,現(xiàn)在都去了哪。
2012年,徐崢自導自演的《泰囧》以2000萬成本,打敗了3D版《泰坦尼克號》,拿下年度票房冠軍。
但你想想看,《泰囧》為什么要去泰國拍?
因為只有在畫風清奇,三觀多元的泰國,才能誕生更多百無禁忌的笑點。
劇情一回到中國,《泰囧》更重要的任務——
勵志與溫情。
城市精英的中年危機,在回歸家庭中得到解決;
農(nóng)村草根的黃粱一夢,在善良互助中圓滿實現(xiàn)。
代表著中國男人本能最高審美,昭示著野心和欲望的符號——范爺?shù)菆觥?/div>
相當于“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紅旗不倒”。
喜劇需要嘲諷權(quán)威,需要暴露本性。
但國產(chǎn)的喜劇,最終還是要完成對主流價值觀的回正。
《泰囧》爆紅后,徐崢說了一段誠惶誠恐的話:
我就是想拍一部正常的電影,可現(xiàn)在是超出正常,變成一個不正常的現(xiàn)象,我擔心別人最后對這部電影的判斷變得不準確。
拍《泰囧》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來大家早就餓了。大家一直等著這碗基本的蛋炒飯,但是一直吃不著。
蛋炒飯,是對草根喜劇精準的比喻——
簡單,管飽,誰都能做。
做差了,能吃。
要做好,又考驗手藝。
就在《泰囧》拿下十億票房后的五年內(nèi),年度華語票房冠軍,都屬于國產(chǎn)喜劇。
也把很多老牌的喜劇導演,都召喚回了主場。
周星馳拍了《新喜劇之王》。
2013年,馮小剛因《1942》嚴重虧損,他找來王朔花一個月拍了《甲方乙方》的“續(xù)集”《私人訂制》。
先是官場現(xiàn)形記的諷刺喜劇。
最后呢?
還是要回到體諒上來。
咱老百姓要為領(lǐng)導想,不能動不動就考驗人家。
寧浩。
2014年,他輕松完成的《心花路放》,拿下年度票房冠軍,曾經(jīng)在《瘋狂的石頭》里土得帶勁的草根們,搖身一變,升級老板。
2019年,22億票房的《瘋狂的外星人》。
前半部分,一個架空背景的科幻故事,講述了中國特色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但后半部分,他讓有力的現(xiàn)實諷刺,讓給了對民族情緒的迎合——
煙、酒、銅鑼、功夫、五畜奶奶、武財神……這些符號構(gòu)成了馴化外星人的武器,文化輸出到了外太空。
2020年,寧浩、陳思誠、徐崢,三位喜劇片導演,十分罕見地齊聚一堂。
拍什么呢?
勵志喜劇《我和我的家鄉(xiāng)》。
寧浩拍的《北京好人》,是口碑最好的一個。
葛優(yōu),一個北京窮土著,為了山西窮親戚用上自己的醫(yī)?,各種演。但演到最后,這個關(guān)于窮人的荒誕故事,仍然讓給了一個更魔幻的結(jié)尾。
原來,山西親戚的老婆,早就偷偷買了農(nóng)村醫(yī)保。
那……親戚咋不知道呢?
他是農(nóng)民,過慣了苦日子,老婆哪里敢讓他知道每個月要花兩百多塊錢,買農(nóng)村醫(yī)保呀?
今天,這些曾讓我們捧腹大笑,努力拐著彎說點真心話的導演們。
似乎已經(jīng)說不出當年那些話了。
這兩年,寧浩沒有長片面世,只是當過《奇跡·笨小孩》監(jiān)制。
徐崢在《囧媽》后也不再有導演作品問世,投資并主演了《愛情神話》,當了喜劇大賽的評委,還在微博上為大鵬新喜劇《保你平安》吆喝。
馮小剛,當初在《甲方乙方》中說“成全自己,陶冶別人”的平民喜劇之王,在《私人訂制》之后,再沒碰過喜劇。
如果徐崢當年說,《泰囧》的爆紅純屬觀眾餓壞了。
那么現(xiàn)在,大家對國產(chǎn)喜劇的恨鐵不成鋼,又何嘗不是?
只不過當年“餓壞了”的市場,造就出一批風起云涌的喜劇片。
今天的觀眾,只能將就著咂摸不出滋味的喜劇干糧,繼續(xù)飽一頓餓一頓。
笑里藏刀
多年前在《鏘鏘三人行》,周星馳有一瞬間差點兩眼放光。
竇文濤問,為什么好的喜劇,總是帶點悲劇色彩呢?
周星馳提到了一個人——
卓別林。
他說,喜劇中的悲跟喜的互動,就是《淘金記》里的窮人,要想盡辦法把一只皮鞋弄得好吃。他那么慘,那么苦中作樂,而你在樂完之后,卻完全樂不起來。
喜劇電影要拍好,并沒有那么難琢磨。
因為早在黑白電影時代,卓別林就曾用一部向法西斯和狂熱民族主義開炮的《大獨裁者》,奠定了喜劇電影的天花板。
喜劇創(chuàng)作的天花板,其實取決于兩個度——
一個,是你愿意俯身傾聽的草根,可以去到多低。
一個,是你敢于揭露諷刺的群體,地位可以多高。
能無所畏懼地對上位者發(fā)出輕蔑的笑,也可以低頭看看真實的自己,笑著走完接下來的路。
喜劇,就像《少林足球》四兩撥千斤的阿梅。
某些時刻,只是賣不出多少錢的饅頭,卻扎實地甜到你心里。
某些時刻,它也可以變成對抗權(quán)威,化解不公的超現(xiàn)實力量。
在珍視平等,解放人性的喜劇里。
少林功夫,不必是稱霸世界的絕活,更不需要是底層逆襲的神藥。
只會是扎根于現(xiàn)實,又超越了現(xiàn)實,人人都能用上的精神力量——
它能讓都市麗人踩到香蕉皮,還能扎穩(wěn)馬步;
能讓修剪城市綠化的底層工人,從此不被老板罵;
更讓本不屬于大城市的外來務工者,跳上開向城市任何角落的巴士……
在無法解開的現(xiàn)實中,超現(xiàn)實力量或許無補于事。
但當它出現(xiàn)在銀幕上。
就是能讓一無所有的我們,帶著自嘲的豁達,繼續(xù)一無所有地活下去。
同樣。
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是能說出那句——
“1997年過去了,我很想念它。”
因為曾經(jīng)的喜劇是想你所想,是即便有著階級的差異,也努力在貼近你的喜怒哀樂,你感到不解的中國式荒誕。
2019年,王晶做客《圓桌派》,當時的他,已經(jīng)五六年沒拍喜劇。
他說,因為自己摸不準,那個能在內(nèi)地引起集體共振的最大公約數(shù),也就無法在同一時間,挑起最多人的笑點。
但他真的摸不準嗎?
別忘了三十年前,是王晶跟周星馳一起鼓搗出“喜劇版官場現(xiàn)形記”。
在愈發(fā)吹毛求疵的環(huán)境里。
沒有人會做沒有收益保障的事——
這兩年的喜劇,規(guī)格大了,概念高了。
但幾乎都與普通人的生活保持了距離。
不是回到過去,就是進入太空,有意無意地閉門造車,淡化了現(xiàn)實。
國產(chǎn)喜劇的褪色,就始于退到了真空環(huán)境中打起安全牌。
因為國產(chǎn)喜劇的首要問題,已經(jīng)不是好不好笑,而是能不能笑。
只有越虛化、真空的背景,才越能避免觸碰現(xiàn)實的暗礁。
只有什么也不影射和諷刺的搞笑,才是喜劇的通行證。
創(chuàng)作者在想:
這是可以說的嗎?
觀眾在想:
這是可以笑的嗎?
但人人都必須三思而后笑,那么笑已經(jīng)不再是無所顧忌的釋放,而只是一種躲過一劫的偷笑。
Sir仍然記得這樣一種氛圍。
職級低的同志正在食堂里講笑話。
然而這個諷刺部長的笑話 ,似乎只能在私下說。
當他發(fā)現(xiàn)旁邊坐著上級時他立馬意識到,自己犯了錯。
上級告訴他,說呀,接著說呀。
他顫顫巍巍說完了這個笑話。
哈哈哈哈哈——
“你叫什么?哪個部門的?我會把你的笑話報告給部長。”
對方話鋒一轉(zhuǎn),讓這個小同志如墜冰窖。
然而對方話鋒再一轉(zhuǎn)——
跟你開玩笑的,哈哈哈哈哈。
哈哈。
哈哈。
他一邊附和地笑著,一邊冒下冷汗,這個食堂也逐漸出現(xiàn)稀稀拉拉的笑聲。
在一個連笑話也變得危險和可疑的氛圍中。
喜劇,都被搞成了諜戰(zhàn)劇。
來源:鳳凰網(wǎng)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