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即便如此,多米尼克還是繼續(xù)給帕德里克“支招”,認為這是科爾姆在激勵帕德里克做出改變。于是,帕德里克表現(xiàn)“勇敢”地闖入了科爾姆的家里,觸發(fā)了又一次對話。然后,科爾姆切斷了剩余的四根手指……
當科爾姆因為帕德里克的“打擾”而切斷手指,并將其丟到其家門口之后。西沃恩不得不親自將斷指交還給科爾姆,并展開第二次對話。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對科爾姆的關(guān)心。就像是對上一次對話,科爾姆將她視為同一類人的呼應(yīng)。
但下一刻,當科爾姆開始表達帕德里克這個無趣的人應(yīng)該保持沉默的時候,西沃恩開始轉(zhuǎn)向了憤怒。
兩次對話,西沃恩的態(tài)度在轉(zhuǎn)變。他們的“相同”與“分歧”也注定了他們最終選擇了不同的方式逃離平庸。
在科爾姆切斷四根手指之后,他們兩人最后一次遇見。
可以說,這一次讓本已決定離開伊尼舍林的西沃恩,最終堅定了決心。
很抱歉我無法將所有的對話,以及對話之間的關(guān)系都羅列出來。因為它幾乎等同于復(fù)述了整一部電影。
總而言之,影片中,人物之間對話的層層遞進,以及不同對話之間的交互,以一種嚴密的嵌套結(jié)構(gòu)形式存在,構(gòu)成了整部電影的內(nèi)部張力以及緊湊的節(jié)奏。
整部電影的“跌宕起伏”,正是借助一場場人物對話搭建起來的。
但假如你因為這樣就認為整部電影只有對話,那可小看導(dǎo)演了。
之所以要強調(diào)對話的重要性,是因為從故事本身?茽柲泛团恋吕锟藳Q裂的原因,或者最大的分歧,正是源自于對話,或者說“聊天”。
“聊天”,或者說對話本身,是電影設(shè)定的一個議題。但在這個議題之外,依然存在著不倚重于對話的劇情。
比如多米尼克和他父親的線。
一開始,為招待帕德里克,多米尼克偷了他警察父親的酒,以致于挨了一頓胖揍。而帕德里克因為捅破了警察家暴的事實,而惹毛了對方。
多米尼克的父親揚言要殺死帕德里克。
而這一信息,又恰好和女巫的預(yù)言不謀而合。
所以,最后真的會有人死嗎?他會是誰?
這一條線的鋪設(shè),讓整部電影直到最后一刻,依然保持著足夠的緊張感。
但必須說明的是,雖然這一部分的劇情并不完全是靠對話推進的。但它們依然嵌套在大的以對話為支撐的結(jié)構(gòu)里,和其他劇情相互作用。
那么,這個時候,我們不得不提出一個疑問。
為什么如此之多的對話,卻不會讓觀眾覺得沉悶。甚至如果不以細究,會覺得它們發(fā)生得如此正常呢?
一個人厭倦了一段平庸的關(guān)系,而突然想要結(jié)束這段關(guān)系,或許是人之常情。
但假如因為這樣,而不惜以切斷自己的手指作為代價,則是反常的;
一個人平庸到無法理解朋友要斷交的決心是可能存在的。
但在收到對方扔來的斷指后,卻仍毫無波瀾地撿起,并找出一個鞋盒把它裝起則是反常的;
因為心愛的驢被噎死而生氣難過是正常的。
但為此而不惜燒掉對方的房子,甚至揚言不死不休則是反常的;
生活中確實存在像麥考密克夫人一樣,讓人唯恐避而不及的古怪老者。
但假如這人預(yù)言了一次死亡,并真的發(fā)生,那就實在太過反常;
……
諸如此類的細節(jié),構(gòu)成了整部電影獨特的氣質(zhì)。
而在正常與反常的切換之下,讓我們不自覺地在信與不信之間徘徊。于是,有的人放棄了這“無趣”的觀影。但也有人,開始嘗試著去思考這反常的意義。
一部電影要讓人“相信”,無論是科幻還是恐怖片,除了構(gòu)建一個能被經(jīng)驗所理解的物理世界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建立起情感上的可被理,。也就是所謂的“正常”。
一段無趣,但卻變成習慣的親密關(guān)系是可以被理解的。
那個每天給你做早餐的母親,可能連你的工作內(nèi)容都搞不懂。那個每天和你睡一張床的人,可能永遠不明白你想要一種什么生活。那個和你在假期喝得爛醉的“老友”,如果不是因為恰好讀了同一所高中,你可能壓根就不會和他說上一句話。
誰的生命中,沒有一段“無聊”可又“友善”的親密關(guān)系呢?
這一點,正是整部電影得以確立的根本。
但這種關(guān)系真的正常嗎?你真的愿意將生命耗費在它的上面嗎?
它可能是“友善”的,但它也同時是“無趣”的。
它難道就不可能在“某天下午的兩點鐘”毫無征兆地崩壞?或者,當你試圖結(jié)束這些“無趣”的關(guān)系時,是否真的那么容易?
你或許可能需要付出血的代價。
可當你毅然決然地選擇以極端甚至自殘的方式,希望結(jié)束這些關(guān)系的時候,你真的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嗎?
還是那只是一種姿態(tài),一種莫名其妙的虛榮?是另一種無聊的欲望在作祟?
當電影將更多的假設(shè),揉進了可被理解的“正常”生活之中,一種讓人不適的“反常”便出現(xiàn)了。
而這“反常”,甚至“不可理喻”,或許恰恰是解讀這部電影的一把鑰匙。
因為,假如我們僅僅把導(dǎo)演的野心,放在揭示人際關(guān)系的虛偽和脆弱的話,那關(guān)于電影的其他情節(jié),將難以被理解。甚至于,連片名都可能是個“錯誤”。
一部電影的名字,不可能是隨便起的。
《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伊尼舍林是地名,那么“女妖”到底是誰?
片中有一個來路不明,出現(xiàn)的頻次不多,但卻極其具有辨識度的老太婆:麥考密克夫人,大概率會被認為就是女妖本身。
特別在后段,當她向帕德里克說出了“一個月內(nèi)會有人喪命”的預(yù)言,更像是為了點題。
但所謂的“報喪女妖”真的是一個巫里巫氣的老女人嗎?
如果是,那一部以她命名的影片,為何她出現(xiàn)的時長加起來卻可能還不足十分鐘?
不如,讓我們換個角度來試著看看這部電影。
假如在影片的一開始,迷霧散去,像腦回路一樣的田地露出。我們進入的并不是一個島嶼,而是一個叫“伊尼舍林”的精神世界。
在這里,帕德里克:代表著普遍人性里無能、單純、懦弱、平庸的部分。
科爾姆:代表著某種社會性,追求世俗化成功的的理想。
西沃恩:代表著文明理性,或者說神性。
多米尼克:代表著更為原始,也更為單純的動物性。
警察:代表著規(guī)則,某種外在世界的秩序。
女妖:代表著某種源于世俗的,讓人不安又揮之不去的蠱惑或欲望。
讓我們以這樣的假設(shè)來重新審視這部電影。
在某天下午的兩點,某個埋藏在心底的“偉大”的理想覺醒,他決定要摒棄“平庸”。跟“友善”但“無趣”的生活決裂,實現(xiàn)自我的價值。(那就是要在歷史上留下一點名聲)
一次“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了。
“平庸”想將“偉大”拉回到慣常的生活中,但原始的“愚昧”不斷地帶來誤解,讓“偉大”舉步維艱。以至于“偉大”不得不以暴力的方式進行對抗。
“理性”在一開始還試圖調(diào)和雙方的矛盾。她喜歡“平庸”背后的某種樸素的善良。但又對于“偉大”所抱持的理想表示了某種理解,甚至疼惜。
但與此同時,“理性”也清楚地明白,“平庸”的友善更源自于無意識,甚至于某種“愚昧”的動物性本能。
而所謂的“偉大”的理想,不過出于某種虛榮,而非真的熱愛或勇敢。它通往的只會是另一種無意義的“無趣”。
最終,“偉大”和“平庸”不可避免地爆發(fā)了一場戰(zhàn)爭。
但這場戰(zhàn)爭并沒有真正的贏家,雙方都傷痕累累。
“平庸”失去了“友善”;
單純的“愚昧”被抹殺;
而“理性”也從此遠離。
與此同時,“偉大”和“平庸”也沒有走向決裂,反而向彼此走近了一些。在這一刻,一個更為徹底的社會化的人誕生了。
在這里,我們不得不提一下那個代表著“秩序”的警察。那個“愚昧”的親爹。
電影開篇,當他和代表“平庸”的帕德里克相遇時,他甚至連招呼都不愿意打一聲。甚至在遭到冒犯時,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拳。
而另一方面,當他面對“偉大”時,卻顯得恭敬而親切。
但“秩序”的心中,在“偉大”和“平庸”的這場內(nèi)戰(zhàn)中,就像他自己所講的,無論誰死,對他來說并無區(qū)別。
至于“秩序”的親生兒“愚昧”,除了被“秩序”施以暴力進行壓制,直至最終被扼殺。他對“友善”的珍視,對“理性”的愛戀,都顯得無足輕重。
而女妖,則完成了她的報喪。一個“平庸”的自然人,在世俗欲望的蠱惑下,在追逐變成“偉大”的過程中,最終失去了原始的純真,遠離了理性,徹底地消失。
這當然可能是個人化的解讀。
但不妨讓我們用一兩個小例子,驗證一下這種假設(shè)所帶來的觀影的樂趣。
當帕德里克第一次在酒館找到科爾姆時,他正在和酒館老板聊著一些家長里短。而下一秒,他便宣稱自己要遠離無趣的閑聊,和帕德里克絕交。
這種虛偽的“偉大”,是不是像極了拒絕了酒局宣稱要在家看書的你,結(jié)果刷了一夜的手機?
還有,當西沃恩帶著斷指前往科爾姆家中,在海灘上聽到的那幾聲炮聲。那是內(nèi)戰(zhàn)打響的訊號,但這內(nèi)戰(zhàn)真的是語義表面的內(nèi)戰(zhàn)嗎?
還有,帕德里克的驢和科爾姆的牧羊犬,以及在西沃恩離開后,突然戲份增加的那匹馬。難道不是導(dǎo)演有意而為之的意象嗎?
還有,那一段段推動整部電影行進的精心設(shè)計的對話。當你假借這個角度重新回看,它們的隱喻幾乎昭然若揭。
不得不說,解讀藏在電影中的意象,并加以不斷驗證的過程,確實能增加不少觀影的趣味,也讓電影的內(nèi)涵變得豐富。
不過,這種解讀一旦建立和完成,它又會迅速地消解掉電影的故事外殼,使其變得過于符號化。
而一旦結(jié)構(gòu)過于規(guī)整,信息密度太大,則可能會讓影片失去某種“溫度”。
在這一點上,導(dǎo)演顯然是有所意識的。或許也正因如此,他在電影中埋下了一條無足輕重甚至有些怪誕的情感線。那就是多米尼克,對帕德里克妹妹西沃恩的愛。
首先,這種情感是樸素而原始的。
甚至于,它本身就像多米尼克一樣的粗鄙,以致于遭文明的社會所唾棄。這一點,正好和科爾姆所追求的目標相反。
即便是他所喜愛的西沃恩,也因為他的直率而被惹怒,想要把他趕走。
但多米尼克無疑是全片最單純和善良的。即便智力不高、遭受著家暴。但他不僅為了安慰帕德里克,在明知會挨揍的情況下還偷了父親的酒。
更在得知帕德里克編造謊言,騙走了科爾姆的朋友之后,表現(xiàn)出了格外的震驚,憤然離去。
而這樣一個人,向高高在上的西沃恩表達愛意,注定不可能成功,只可能是一個笑話。
但誠如他自己所說的,至少他不是個膽小鬼。
在影片的最后,帕德里克寫給妹妹的信中,并沒有提到死去的那頭驢,反倒是提到了多米尼克的死。
那是一個讓人動情的細節(jié)。
它讓人不禁會問,對于這個世界,多米尼克到底算什么?到底什么才是善、什么才是愛、什么才是勇敢?
或許,平凡人生的悲哀,不在于我們無法達成完美的理性、不在于無法成就俗世的偉大,也不在于我們只能屈服于秩序,流于平庸。
最大的悲哀還是在于,在“女妖”的蠱惑之下,在我們對自己發(fā)起戰(zhàn)爭的最后,被殺死的,卻是最可貴的那部分本性——那部分最原初的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
而這又似乎是某種擺脫不了的宿命,就像多米尼克帶著一把鉤子出場。
到最后死在水中,被一把鉤子拖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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