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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我的第二個原因是書,書改變了我的生活。除了農(nóng)民送給我的書以外,我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書庫,這簡直就像一個童話一樣。有一次收工后,我生火做飯,有一個老太太來幫我,隨手扔給我一本書,說:“拿去生火吧。”我對書有一種本能的直覺,只要根據(jù)段落排序就能判斷是政治書還是文學書。我打開一看,憑直覺判斷那是一本文學書,我就拿起書,讀了起來。我現(xiàn)在還記得書里的文字。這是一個俄羅斯作家寫的,我看到的正好是這樣一段:有兩個少女在月光下散步,有一個少女對另外一個少女說,“莉莎,你看,這些在月光下滾動的露珠,她們是多么的美妙,我們的生命就像這些露珠一樣,明天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們就會消失。”她說:“莉莎,你要記住,生命是短暫的,你要珍惜。”莉莎是一個失戀的姑娘,她有輕生的念頭,另外一個姑娘在勸她。我就接著往下看。那老太太后來一看,還沒生火,她就跟我說,你不用著急,這些書還很多,就在學校里。后來我找到那個學校,果然有一個非?捎^的書庫,從泥地到天花板堆滿了書,而且每一本都是值得讀的書,這真是個奇跡。從鄉(xiāng)民那里我了解到,辦這個學校的校長,當年家里有很多田地,為了辦教育,他賣掉所有的田地,讓相鄰的所有孩子都能來上學。所以我看到的那些鄉(xiāng)民,盡管有一些土氣,但其實他們都有文化,都上過學,就是因為有這所學校。我在書庫里呆了整整一天,最后,我大概從那里拿走兩百多本,足足裝了三麻袋,運回到我的住地。這些書對我的生活起了很大的改變作用。不管白天干活有多苦、多累,只要想到在晚上,在草屋里的油燈下可以看自己喜歡的書,我就很滿足。 那時得到的書,有的現(xiàn)在對我說還是受用的。其中有一本叫《西窗集》,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卞之琳翻譯的外國現(xiàn)代派的一些作品,其中有里爾克、普魯斯特、都德等作家,當時的卞之琳只有二十七歲,這本書是他在閱讀原著的基礎上,挑選他喜歡的作家編輯而成的。書中的作家在八十年代之后,受到我們很大的關注。在《西窗集》中,第一部就是普魯斯特的文章,叫《記憶和睡眠》,其實就是他的長篇小說《追憶似水年華》的第一章。這是普魯斯特文章的第一個中譯本,雖然沒有譯完全,但在偏僻的鄉(xiāng)村,我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 那時候我在讀書之余,做一些筆記和寫作,當然,當時我沒有想過以后要做作家,寫的東西要發(fā)表之類的問題,只是用寫作來排遣寂寞的時光、來抒發(fā)我內(nèi)心的情感而已。在我的筆記中,我寫我的生活、寫我周圍的人物,是用文字來給我周圍的人畫素描,同時也將我看到的大自然的變化描畫出來。有時候?qū)懸恍╅喿x感受,為什么我喜歡這本書而不喜歡那本書。這些文字,在我現(xiàn)在看來仍然是非常真實的,因為當時從來都沒想過要用這些文字換取什么、取悅什么,只是在真實地表露自己的情感。去年《讀者》雜志告訴我,說轉(zhuǎn)載了我的一篇文章叫《雨聲》,這其實是我1969-1970年期間在草屋寫的一篇日記。我把下雨屋漏的事用美妙的詞語記錄下來,是因為漏雨睡不著,也是因為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而興奮的緣由吧。前段時間,我看到有人花了兩三千字的篇幅,來評論我這篇只有幾百字的文章。這倒不是我在夸耀自己的東西,而是想說,這些文字時隔將近四十年還有人喜歡,還有生命力,原因是什么?我覺得是因為它的真實和真誠。這是我人生的第一站,如果沒有這一站,也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 我的回憶就到此為止吧。我想在座的各位,你們未必都想當一個作家,但是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們當一個文學愛好者,多讀一點書,多讀一點有趣的書,肯定對你們非常有益。大概在十年前,我接待過一位英國的女作家,叫萊辛,當時她已七十多歲了,她對我說的一句話讓我大受震動,她說:“現(xiàn)在在英國,高學歷的野蠻人越來越多了。”我問她什么叫“高學歷的野蠻人”,她說:“這些人有碩士博士頭銜,他們懂得現(xiàn)在最精密的技術(shù),但他們沒有感情,他們冷漠,為什么?因為他們從來不讀文學作品。”她的話有些偏頗,但不無道理。一個人的人文素養(yǎng)中沒有這樣的閱讀經(jīng)驗,他的人生可能是殘缺的,他的精神也可能是殘缺的。所以我要送給大家的話是:不管你們將來做什么,相信你們都會有成功的人生,但希望你們和文學結(jié)伴,讓文學成為你們終身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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