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來一次
睜開眼的一瞬間,葉思楠對上了一雙冰冷到讓她靈魂深處都在戰(zhàn)栗的眼睛。
“??!”
她下意識往后一退。
她不是死在陰暗的地牢里了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人面前?
難道他們在地獄重逢了?
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靠近。凜冽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
本能地,葉思楠回憶前世這個囚禁她半輩子的男人最常說的一句話。
“你,還逃嗎?”
心臟被隱藏的手抓緊。
然而,男人什么都沒說,一陣脫力如同失去支撐的鐵塔在身邊轟然倒塌,染血的蜀錦長袍在地面鋪開。
荒山野嶺,孤男寡女,幼小瘦弱的身體,熟悉而疏離的男人。
她想起來了,這是十三橋村的山上,她回到了和這個男人初遇的那天!
心臟砰砰直跳,喜悅和愁苦的滋味在心頭打翻。
男人的鼻息十分微弱,命懸一線,和記憶里絲毫不差。
葉思楠——現(xiàn)在還叫葉小雀——咬牙,轉(zhuǎn)過頭沿著前世的記憶往村里跑去。
前天夜里她感染了風(fēng)寒,葉家老娘為避免她傳染家里男人,把她趕出了家門。
而在這個晚上,她碰到了這個變態(tài)地囚禁她一生的男人。
重來一次,她決不再多管閑事!
風(fēng)從葉小雀耳邊呼嘯而過,葉小雀一路急行,卻由于體力不支、再兼高燒,腳步原來越慢。
葉小雀摸了摸干裂發(fā)燙的嘴唇。
那個男人身上有藥,前世就是靠他的藥活下去的。
想到這里,葉小雀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回去,黑的發(fā)亮的眸子滿是堅毅。
前世害死她的人有很多,但罪魁禍?zhǔn)资翘煺驺露恢M(jìn)取的自己。她道自己應(yīng)該以善立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殊不知在不夠強(qiáng)的情況下,善良就是死亡的催化劑!
身材頎長的男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葉小雀刻意不看那張熟悉的臉,手伸進(jìn)他懷里摸索藥粉,入手是血染的黏膩。
樹葉裹成錐形盛起溪水,苦澀的藥滑入口腔。
“再見,鐘離淵,這世就當(dāng)我們從未遇見。”
葉小雀瀟灑地一轉(zhuǎn)身,沒看到身后男人微微顫動的眼。
夜晚的村子十分安靜,葉小雀敲響張家嬸子的門。
“張嬸,是我,小雀……”
鐘離淵眼神空洞地看著蒼茫的天空。
他活過來了。
并且聽那無情的女人的說法,她也是重生回來的。
那就結(jié)束吧。
這輩子,他再也不想看到她。
鼻尖微動,一絲熟悉的清甜味道縈繞鼻尖。
深山古城般死寂的雙眸微睜,透過面前一對中年夫婦,看到藏在一棵樹后的葉小雀。
心里又是狠狠一痛。
她用了那么多年的毒來謀殺他,現(xiàn)在為什么還要出現(xiàn)!還要假惺惺地叫人來救他!
不受控的暴虐氣息席卷而來,鐘離淵雙眼赤紅、額角青筋暴起,前一刻還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彈身而起、撞向最近的木樁。
一眨眼間,頭破血流。
“天哪!”張嬸夫婦一嚇,連連后退,“這人是個瘋子嗎?”
鐘離淵瞪眼看向兩人,眼神里沒有殺氣,語氣卻極為兇狠:“滾!”
“他怎么這樣?”
兩人本就是在葉小雀勸說下來救個人、順便拿點(diǎn)好處,誰也不想和一個瘋子把命搭上,忙不迭地退下。
小雀被張嬸拉著行了幾步,身后傳來痛苦的呻吟。
“愣著干嘛?”張嬸看著葉小雀,不悅中帶著幾分擔(dān)憂,“別發(fā)善心,那人瘋的,救不得。”
葉小雀猶豫地點(diǎn)點(diǎn)頭,眼角忽然看到一顆藥材,再次停下。
“張嬸,我想起我摘的果子在樹林里沒拿,你們先回去吧。”
說著不等張嬸反應(yīng),如同兔子一般竄進(jìn)叢林不見了。
葉小雀飛速拔起甘草和麥門,磨成粉,跑到溪邊接起一捧水。
鐘離淵跪在樹下,額角的血流進(jìn)眼眶十分駭人。
察覺到女人靠近,正要呵斥,葉小雀眼疾手快地點(diǎn)住穴道,一下子無法做聲動彈不得。
葉小雀臉上圍著身上撕下來的布,蒙面的樣子十分滑稽。
可她不在乎,強(qiáng)硬地把鐘離淵摁倒在地,水貼近他的嘴角。
鐘離淵聞出藥材是緩解自己狂躁癥的,但咬緊牙關(guān)不肯松口。
他無法忘記大夫告訴他、葉小雀一直喂他慢性毒藥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然而即使被背叛,他依舊選擇死之前救了葉小雀。
他恨她,更恨自己!
他不會再被這個女人蒙騙!
“再不喝你就要死了。”葉小雀淡淡地開口。
鐘離淵死死瞪著葉小雀,宛如看著不死不休的仇敵。
葉小雀緊了緊手,忽而冷笑,掐住男人的臉,一口喝下藥粉迅速吻下去。
鐘離淵腦子一空,苦澀的味覺在唇齒間炸開。
好苦。
就像前世那場身心俱疲的單戀。
葉小雀放開他,整理面罩確保臉不被看到。
“我只是個路人,救你不是白救。你估摸自己的命值多少錢,明天讓人把錢送到十三橋村東的張嬸家。”
前世他不就是被她救了、以為她是純善的白蓮花才對她產(chǎn)生興趣的?那現(xiàn)在就睜大眼睛看清楚,前面就是俗人一個!
這么一折騰,回到村子時天開始蒙蒙亮,已經(jīng)有人往田間地頭趕去,見到葉小雀無一不詫異。
遠(yuǎn)遠(yuǎn)的,葉老爺子著扁擔(dān)拿著鋤頭出現(xiàn)在街頭。
要下地了?
前世的場景在腦海里閃過,冷笑浮在嘴邊。
“這不是小雀嗎?大清早的怎么在這兒?”街邊的云姨早早做好炊餅擺出來賣,見狀詫異地問道。
葉小雀瞬間端正表情,虛弱而疲憊,聲若蚊蚋:“奶奶看我發(fā)燒,怕我在家里悶壞了,讓我在外面透氣,降溫了再回去。”
呵呵,真的降溫那就涼了。
前世為了維護(hù)“家人”的名聲,人一問她就說是自己貪玩跑出來的。
然而葉老娘早就打定主意把她嫁給鄰村的傻子,只為那五兩銀子的聘禮。
這一來葉老娘找到由頭,借此機(jī)會到處說她不檢點(diǎn),已經(jīng)不是處子,不能嫁個好人家。
“怎么能干這種缺德事!葉老娘也太過分了!”云姨皺眉,把一邊一塊已經(jīng)發(fā)硬的饅頭塞進(jìn)葉小雀手里,“一晚上餓壞了吧?來,吃點(diǎn)東西墊肚子。”
“謝謝云姨。”葉小雀乖巧地接過來。
十三橋村大多數(shù)人家里都窮,像葉家就是一天到晚喝稀粥,只有男人碗里的米多一些,葉小雀這樣的女兒家只能喝點(diǎn)米湯。
現(xiàn)在能有個饅頭已經(jīng)很難得!
突然,一股大力傳來,奪走了葉小雀手里的饅頭。
“你這賤丫頭!一晚上不見竟然在外面偷吃!”葉老爺子大嘴一張,把饅頭整個吞下,完全沒給任何反應(yīng)時間。
這什么爺爺?連鄰里給孫女的吃食都搶?
若是以前,葉小雀作為行走的受氣包必然忍了。
可經(jīng)歷葉家那么多次背叛、侮辱、糾纏,葉小雀早就不把他們當(dāng)人看。
葉小雀哭起來:“對不起爺爺!我!我再也不敢接受別人給我的食物了!”
葉老爺子咀嚼食物的動作一頓。
“不不!就算我不吃,爺爺也要吃!以后云姨或者其他鄰里再給我食物,我都一定交給爺爺!即使一天沒吃飯、一晚上被關(guān)在外面不準(zhǔn)進(jìn)門、又冷又餓,我也絕對會拿給爺爺吃!”
葉小雀說著一把抱住葉老爺子的大腿,兩行清淚流下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求爺爺不要打罵!更不要罰跪!”
葉小雀特別利落地卷起褲腿,露出膝蓋上的長年下來累積的疤痕:“再跪小雀的腿就要沒了啊爺爺!”
云姨眉頭越皺越緊,終于是忍不住罵道:“早就知道你葉家把女孩兒當(dāng)畜生用,還以為只是干活多,飯還是要吃的!沒想到不給吃穿、還要虐待!”
周圍也慢慢聚攏了些鄰里。
“就是!小雀那么聽話!為什么還要罰她!”
葉老爺子惱怒,手掌高高舉起下意識就要打,但到底是個爺們兒,眾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下終究沒法落下手。
不過有人替他動手。
“不要臉的賠錢貨!這么在外面污蔑你爺!這是要天打雷劈的!”葉老娘不到五十,孫子孫女已有許多,人卻沒半點(diǎn)穩(wěn)重,整個人身上都寫著潑辣兩個字。
她拿著掃把,一把打上葉小雀的背:“一個晚上不回來,不知道和哪個野男人混,竟然敢說是我不讓你回屋!天殺的怎么是這么個畜生!”
葉小雀一陣火辣辣的疼,見掃把又要揮下,連忙矮身躲過,懷里六七個野果“不慎”掉落出來。
“奶奶你怎么胡說!明明就是你讓我出來的!”
葉老娘一愣:這丫頭還學(xué)會頂嘴了?以前不都我說什么就是什么?
這種賠錢貨不就應(yīng)該順從自己挨打挨罵嗎?有什么資格頂嘴?
葉老娘青紅的面皮抖了抖,舉起掃把猛揮:“打死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不要臉!這爛蹄子還訛上你奶了?”
“我沒有!”葉小雀委屈地大喊,“我知道奶一片好意,要我出門透氣,可我好了之后回來你們已經(jīng)鎖門了!”
葉小雀哀戚道:“大前天晚上您讓我出去洗衣服,回來的時候你們睡了,被我敲醒把我毒打一頓,當(dāng)天晚上就發(fā)了風(fēng)寒。昨晚好不容易好了,哪里還敢繼續(xù)敲門?”
周圍人已經(jīng)開始指指點(diǎn)點(diǎn)。
“早知道這葉家老娘不要臉,沒想到這么過分。”
“可不是,把把人往死里逼!”
“小雀多好的孩子,怎么就生在這個家了?”
葉老娘氣得圓圓的肚子一抖一抖的。
“好!好你個滿口胡話的葉小雀!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就給老娘跪下!磕頭認(rèn)錯!不然葉家就沒你這個人了!”
葉小雀呆住,仿佛被這個消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呵呵。”葉老娘滿意地看著葉小雀的反應(yīng),“最后給你一個機(jī)會!快說自己和誰幽會的!”
葉小雀再怎么鬧騰也只是一個小丫頭片子,無論如何都逃不過自己的手掌心!
葉小雀喉頭動了動,面色灰白。
“快一點(diǎn)!別怪我沒給你機(jī)會!快說實(shí)話!”
葉小雀低著頭咬牙,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
“誒,你們看她,不會真的和哪個野男人幽會了吧?”一個婦人指著葉小雀,對身邊的人道。
“指不定真是呢?葉老娘好歹也四五十的人,不至于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就氣得不認(rèn)孫女吧?”
“人不可貌相!沒想葉小雀能得做出這種浸豬籠的事!”
遠(yuǎn)遠(yuǎn)地,鐘離淵一身墨色,隱在一處并不顯眼的小山坡上。
“主人,您身受重傷,是否……”
一邊的侍從見男人冷若冰霜,連忙噤聲。
“讓你找的藥,吩咐下去了?”
“秉主人,已經(jīng)辦妥。”
鐘離淵沉沉地看著前面扮柔弱的女人。
十年改變的不僅是他,還有她。
她已經(jīng)學(xué)會用自己的身體做武器。
“回。”
鐘離淵轉(zhuǎn)身,卻隱約察覺一道目光,敏銳看去。
葉小雀心里一驚,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頭。
他怎么來了?
該死!衣服還沒換!
難道認(rèn)出她了?
心緒連動,面上也有幾分不自然,看得所有人都心生疑竇。
“不要臉的騷浪蹄子!”
葉老娘大怒。
自己胡謅的東西竟然真的說中了?!
名聲是一回事!真和人搞了是另一回事!真把她嫁人,夫家見她不是完璧,把她退回來怎么辦!
“給老娘滾過來!”她大步上前,拎住葉小雀的后領(lǐng)就往家里拖,“賤蹄子!要是真的和野男人茍合了,我馬上就把你沉塘!”
葉小雀大哭:“奶奶你怎能胡說!我什么都沒有!不信你問張嬸!昨天我風(fēng)寒好了之后就去過他們家!他們可以給我作證!”
張嬸是村里最心疼她的人,只因自己也曾被娘家虐待。幸運(yùn)的是現(xiàn)在丈夫?qū)λ芎?,這才越過越舒坦。
一早就聽到這邊的聲音,張嬸急忙趕來:“我作證!”
眾人看向氣喘吁吁匆匆而來的張嬸。
“她沒有幽會什么男人!就是單純生病了!”
說著牽起葉小雀的手,把她拉到身邊:“你說那么多,如果真的是小雀自己跑的,怎么不見你出來尋找?怕是看她病了,索性要她病死在外面!”
張嬸的手心很暖。
話音剛落,她忽然回過頭來看葉小雀:“抱歉,嬸子不是故意要傷你心……”
“我沒事,謝謝張嬸幫我作證。”葉小雀真心地道。
“呵!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葉老娘“恍然大悟”,上前猛地推倒張嬸:“就是你騙走我家葉小雀、想賺個便宜媳婦吧!”
“張嬸!”葉小雀上前扶起,“奶奶你怎么動手打人!”
葉老娘冷笑:“看看看看,怎么,張家的兒子就這么讓你滿意?昨晚可爽了?”
葉小雀眸光微冷。
有什么攻擊,沖她來可以,牽連到旁人卻是不行。
張嬸家有兩兒一女,都是好孩子。
前世她被葉老娘賣給傻子,所有人都在看她這“不知廉恥“的人的笑話,張家女兒張喬是唯一站出來替她抱不平的。
這份情,她記著。
“奶奶是糊涂了?張嬸的兩個兒子一起去鎮(zhèn)上零工,現(xiàn)在還沒回來。”
張嬸懵了一下,也回過神大怒:“對!你怎么胡說八道!張家的臟水也是你能隨便潑的?”
扶著葉小雀的手站起,不及拍塵土,張嬸就把葉小雀拉到身后:“我告訴你!我家兩小子沒回來之前,這丫頭就住我家!我看誰把這么好的丫頭拿去繼續(xù)坑害!”
說著玩不顧葉老娘的咒罵和阻攔,一意帶走了葉小雀。
葉老爺子見葉老娘還在撒潑,忍不住一腳踢過去:“還嫌丟臉丟得不夠嗎?滾!”
葉老娘脖子一梗:“你孫女要被拐跑,你就這么看著!”
葉老爺子又重重地踢了葉老娘一腳,把她踢得一趔趄:“沒用的老東西!”
他看了看周圍,壓低嗓子:“張家小子回來還有幾天,等張家把小雀養(yǎng)好了,提親的看著滿意,指不定多給幾兩!”
葉老娘摸著疼痛的小腿,原本心里還有怒氣,聞言眼睛一亮:“對!”
張家條件比葉家好一點(diǎn),把葉小雀養(yǎng)好了,是葉家的好處。這要是養(yǎng)不好……呵呵,她可有理由前去要好處!
見婆娘明白過來,葉老爺子扛著鋤頭走了:“真是眼皮子淺的東西。”
葉小雀看著牽住自己的手,不知怎么想起鐘離淵。
那時,她被送到鄰村王家,即將和那從未見面、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同房。
簡陋的轎子,被綁縛的雙手。沒有紅妝、沒有宴席。
比起說成親,不如說葉家五兩銀子把她賣給了王家,從此之后生死勿論。
而那時鐘離淵就像從天而降的神明把這一切打破了。
她解開她的雙手,牽著她走出昏暗的轎子,迎面而來的是暖黃的夕陽。
那一瞬間她是心動的,卻不知這只是孽緣長路的起點(diǎn)。
“這幾天你安心呆在家里,嬸子給你做好吃的。”張嬸見她呆呆的,以為是被葉老娘的態(tài)度打擊到了,一邊走一邊放柔聲音道。
葉小雀甜甜地笑道:“謝謝張嬸。但是小雀做事已經(jīng)習(xí)慣了,現(xiàn)在倒閑不下來。”
葉小雀指著身后滾落一地的果子,有些傷感地道:“只是我撿回來想孝敬給爺爺奶奶的果子,是怎么也孝敬不到了。”
周圍的人還沒散完,聞言一看,果然如此!
“真是個好孩子啊!剛剛差點(diǎn)誤會她!”
“葉家真是火坑,以后誰敢把女兒嫁到他家?”
“什么話都敢說出口,親生孩子也不放過,造孽!”
葉小雀見達(dá)到目的,和張嬸一起加快速度離開了。
今天的事情只是導(dǎo)火索,總有一天她要徹底和葉家斷絕關(guān)系。
現(xiàn)在的她不僅僅是葉小雀,而是曾經(jīng)醫(yī)術(shù)一絕的神醫(yī)葉思楠!
“張嬸,您家里有需要我做的活計嗎?”
“沒有沒有!我?guī)慊丶也皇亲隹嗔Φ模?/font>”張嬸故作不開心,“難道以為我和那吸人血的葉家一樣?”
葉小雀笑了:“當(dāng)然沒有!張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張嬸對我好,我也理應(yīng)感謝張嬸。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一定不要客氣!”
可是最后,直到進(jìn)了張嬸家,葉小雀也還是沒有找到機(jī)會幫張嬸干活,只得和張嬸說了一聲,去了山上。
如果料不錯,鐘離淵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屬下接去別院修養(yǎng)了。
他身上有很多病,除了這次被人暗殺留下的內(nèi)外傷、幼年被人虐待下藥留下的狂躁癥,還有一種直到死都沒有找到解藥的毒。
后者暫且不論,前兩者需要大量的、多品類的藥,不是這窮鄉(xiāng)僻壤能輕易找到的。
可葉小雀不是別人,她身為十三橋村的“土著”,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
她要錢,他要藥,那就做個神不知鬼不覺的雙贏交易。
陽平鎮(zhèn),離平院。
清幽的院子遠(yuǎn)離鬧市區(qū),淡淡竹香縈繞在鐘離淵鼻尖。
“主人,這個地方太偏,鎮(zhèn)子太小,屬下無能,有一半的藥材都沒找到……”簡影跪在鐘離淵的藤椅邊稟報。
鐘離淵食指抵在胸口的位置,壓抑著微咳兩聲,英挺但陰沉死白的臉上涌起不正常紅暈。
“主人!”侍衛(wèi)擔(dān)心地上前。
鐘離淵手一揮:“鎮(zhèn)上找不到,就去別處找,而且要不動聲色。”
刺殺的人發(fā)現(xiàn)沒有得手,會采取下一步行動,現(xiàn)在的他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花重金,不惜一切代價。我必須短時間恢復(fù)。”
“是!”
葉小雀風(fēng)塵仆仆、一臉泥地來到鎮(zhèn)上的藥鋪時,被伙計當(dāng)乞丐趕了出去。
葉小雀瞅著自己一身灰,只得找一口井把身上擦擦重新上門,不料還是被擋在門外。
“店里忙著呢,顧不上你,有什么下次再來!”伙計煩躁地把葉小雀推出去。
葉小雀在門口探頭,只見店里伙計和掌柜像沒頭蒼蠅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是狂喜又是焦急。還有些身形壯碩的男子里里外外的忙活,不時搬些東西進(jìn)來。
掌柜打開搬進(jìn)來的盒子,氣得一巴掌拍桌上!
“你不是有經(jīng)驗(yàn)的藥農(nóng)嗎!連這也能認(rèn)錯?”
發(fā)現(xiàn)外面行人被驚動,掌柜憋氣,壓低了聲音:“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再去找!”
那藥農(nóng)不像脾氣好的人,但也沒翻臉,只面色不虞:“怎么不是?我做了二十年的草藥生意,看的藥材就沒有出過差錯!”
掌柜拿出那藥草,指著根部:“你看看這粗細(xì)和顏色,比麥門的粗了一倍不止!還二十年!真是白活了!”
說著一氣之下把藥草扔在地上。
葉小雀哪還有不懂的,見藥農(nóng)氣呼呼地出去,一溜煙地跑進(jìn)大堂。
“誒你這小妮子!怎么又來!”
“小哥,送上門的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葉小雀今年十五,看起來卻是十歲出頭的模樣,身材瘦小,臉色蠟黃,指頭也有干活時留下的大大小小新舊不一的傷口。
即使不是乞丐,也是窮苦到跟乞丐差不多的臭丫頭。
伙計還要發(fā)火,掌柜一下喝止。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葉小雀:衣服臟,但是是今天粘上的山里的泥土;骨瘦如柴、缺乏營養(yǎng),但眼神活泛、生機(jī)勃勃;行走間帶著疲憊,但手腳麻利。
是個聰明又能吃苦的孩子。
又看向葉小雀身后拿著的大包裹,鼻尖動動,心里有絲期盼:“姑娘來這里是?”
葉小雀話不多說,直接把包裹舉起來放桌上:“你要的藥,一半都在這兒。”
掌柜驚異,不信地打開包裹,驚呼出聲:“真的!這次是真的!全都在!”
“我知道有貴人來買這些藥材。”葉小雀篤定地胡說八道,“我是從小采藥的人,聽說了今天藥行動向。現(xiàn)在急著用錢,一起賣您。”
一聽這話,掌柜就知孩子是個老手,端正了胡子:“卻如你所說,先謝過小友。只是你希望開怎樣的價格。”
葉小雀舉起手,比了個“十”。
“竟然識字?”掌柜默默想道。
“十兩銀子,不能少。”
掌柜笑了:“小友既然知道行情,就懂這些藥材加起來只值一兩,如此獅子大開口,是拿我開玩笑嗎?”
葉小雀搖頭:“那貴人給的價格必然更多,至少五十兩。”
掌柜一驚。
然而更驚訝的是來店里問藥的簡影。
正是這個數(shù)額!
簡影作為鐘離淵信任的侍衛(wèi)一直在外面跑,不光要迅速找藥,還要保證聯(lián)系的藥鋪?zhàn)彀途o。
可一天下來,沒有任何成果。
他不死心地第三次來著藥鋪里問,沒想到就聽到這樣的斷言。
他悄悄站在門外,聽著里面對話。
“我只要十兩,是因?yàn)殛柶芥?zhèn)里的藥鋪屬您家最良心,希望以后有長久的交易。如果不愿給十兩,我只好自己去打聽貴人住處,和貴人交易了。”
當(dāng)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巴不得躲著他走。
掌柜定了神,無奈地?fù)u頭:“這么人小鬼大,我還是第一次見。”
掌柜再次把包裹里的藥撿出來挑選辨別,沒一個認(rèn)錯的藥材,贊嘆道:“姑娘的天賦確實(shí)不錯,以后必成大器。”
葉小雀笑著收下這個評價。
她知道自己以后一定會成大器。
如果愿意,現(xiàn)在就可以。
“阿旺,給姑娘準(zhǔn)備十兩銀子。”
一邊那叫阿旺的伙計早已目瞪口呆,連忙去取錢。
“不用了,掌柜給我十兩,可能出門沒多遠(yuǎn)就被搶。不如只給我五百文,剩下的直接送到十三橋村的張家,那里只有一戶張家。”
“十三橋村張家。”簡影默念。
手里拎著五百文,葉小雀高高興興地買了身干凈利落的窄袖衫,又去街邊吃了二兩餃子——許久沒開葷的身體十分滿足。
看了看粗糙的手,買了些細(xì)軟的面粉和紅砂糖,在夜幕降臨前挑了一根黃瓜、一個雞蛋,街道已經(jīng)昏黃。
回十三橋村還有很長的路,沒有馬車徒步要走兩個時辰,葉小雀看看天色,想著葉老娘要散布的流言,索性就找了個破廟歇下。
剛要放下包裹,一陣桂花香傳來。
葉小雀心里一動,循著花香尋去。
不過半里就見廣闊的桂花林,淡黃色的桂花晶瑩綿軟,看得葉小雀一陣欣喜。
“正好采回去做桂花潤膏!”
一邊想著一邊一頭鉆進(jìn)去。
前世,她也喜歡桂花。素雅,凝香,可裝點(diǎn),可入藥,可做點(diǎn)心,可做潤膏。
為著這不多的喜好,鐘離淵送了她一片桂花林。
但她著實(shí)討厭鐘離淵,連著桂花林也一起疏遠(yuǎn)。
葉小雀一頓,猛地?fù)u頭:怎么又想起他了?
可不知是不是錯覺,葉小雀覺著桂花林里有鐘離淵的氣息。
疑神疑鬼地四處一看,沒人。
暗道自己太過敏感,轉(zhuǎn)頭不想,一心摘花。
“主人。”簡影看著突然把自己帶上樹的主人,摸不著頭腦。
鐘離淵靠在樹上,故意不看不遠(yuǎn)處的女人。
“主人,夜里風(fēng)大,我送您回去吧。”
正要讓簡影住口,就聽見女人躲藏的聲音。
她發(fā)現(xiàn)了?
鐘離淵垂眸不語。
“主人睡不著?”
鐘離淵煩悶地捏著眉心。
他放不下那個人。來桂花林只是想回憶那個充滿屈辱的味道,卻好巧不巧地碰上她。
身體虛弱、精神不濟(jì)、神經(jīng)衰弱無法入眠,又強(qiáng)行運(yùn)功把簡影提上樹,竟一下體力不支一個趔趄。
“主人!”
葉小雀手一緊。
簡影扶著鐘離淵要下去,鐘離淵聞著桂花香神思一瞬恍惚,煩躁地推開簡影。
然而就這么一折騰,砰地一聲!
鐘離淵倒在樹下,傷口崩裂,血浸出衣衫,染紅地面。
簡影大驚失色一躍而下:“主人你怎么樣!”
說著就要揭開鐘離淵的衣服查看傷口。
“住手!”葉小雀遠(yuǎn)遠(yuǎn)開著,臉色微白地忍不住開口。
“是你。”簡影認(rèn)出她,詫異。
葉小雀挑眉,他認(rèn)識她?
“你主人身受重傷,現(xiàn)在傷口開裂需要工具處理。莽莽撞撞查看情況、又不準(zhǔn)備后續(xù),血崩了怎么收場?”葉小雀皺眉,“是個病號就在家歇好,出來跑什么?”
簡影心里一跳:還沒人敢這么和主人說話!
他偷眼去看主人,只見他垂眸,似根本沒把人看在眼里,耳朵卻微動,顯然一直留意這邊。
“他武功底子在,換個人摔這下就死了。你快抱他回去。記住是抱,不是背。傷口重在腹部!不,最好是叫人來抬。”
葉小雀看不過去才說這兩句,點(diǎn)到即止,轉(zhuǎn)身便走。
“姑娘稍等。”簡影喊道,“姑娘若是懂醫(yī),可否幫扶一二?”
第二章 驗(yàn)身
葉小雀不理。
她可不想給鐘離淵留下什么好印象。
“重金相謝,連同昨晚的一起。”
薄唇微啟,鐘離淵淡淡開口。
一句話像點(diǎn)住葉小雀穴道一般定住她。
她怎么忘了!清早她遠(yuǎn)遠(yuǎn)看過她的臉,以他的視力自然能辨認(rèn)!
“愿意來幫我嗎?”
葉小雀喉頭微微滾動,轉(zhuǎn)過身來強(qiáng)行鎮(zhèn)定:“你,說說給多少錢。”
“讓你滿意的價格。”
明明身體虛弱,躺在地上仰視葉小雀,卻有種強(qiáng)大的氣場鋪灑開。
“絕對不止你今天買給藥鋪的十兩。”
和簡影一起做了個臨時擔(dān)架把鐘離淵抬上馬車,送去離平院。
處理傷口,清洗膿液,上藥包扎,煮好內(nèi)服的藥喝下。
夜已經(jīng)過去大半,這離葉小雀重生已經(jīng)過去十二個時辰,整整一天。
葉小雀困頓不堪,鐘離淵也是一樣。
幾乎在最后喝完藥的一瞬間,葉小雀在床邊昏睡過去。
鐘離淵放下藥碗,把床邊厚重的披風(fēng)披在葉小雀身上,翻身朝里睡去,不再看她。
“我放你自由,葉思楠,別再來招惹我。”
鐘離淵閉上眼,黑沉陰郁帶著悲傷的氣息在胸口激蕩。
但身邊熟悉的呼吸聲讓他逐漸平靜、進(jìn)入夢鄉(xiāng)。
“誒喲天殺的喲!這才一天我孫女就被你們賣了!”
十三橋村,葉老娘堵在張家門外呼天搶地,一臉悲憤。
張嬸氣得臉色漲紅:“一大早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喲喲!這還怪上我了!不看看自己什么樣子!”葉老娘幾步上前,點(diǎn)著張嬸的額頭,“非把我孫女搶去,還說不是給兩個崽子準(zhǔn)備的兒媳婦!要真是兒媳婦還好!”
葉老娘大嚎:“我可憐的小雀喲!定是被你這惡婦賣進(jìn)樓子了!”
“胡說八道!”張嬸咬牙切齒。
張嬸一晚上沒睡,一直在尋找葉小雀,現(xiàn)在精神不濟(jì)面色青紅,很是擔(dān)憂。
葉老娘卻是一大早起來習(xí)慣性吃葉小雀做的早飯,不見她人影才想起昨天的事。
可畢竟是葉家的女兒!就算這幾天暫住別人家,家里的事也沒有不做的道理!
于是一大早,葉老娘就直奔張嬸家里來要人。
萬萬沒想到葉小雀竟然不在張嬸家!
葉老娘哪里肯放過!
多的不說,準(zhǔn)備把葉小雀嫁出去的那五兩銀子肯定要從張嬸這里訛到!
“可憐的小雀!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就不知被拐到什么地方去了!作孽??!”
葉老娘聲音之大,整條街都能聽到!
女娃子一晚上不見,本就容易引起非議,現(xiàn)在無緣無故的,不管最后回不回來,名聲都算是毀了!
張嬸氣紅了臉:“你這么惡毒,不怕遭天譴嗎!”
“要譴也是譴你!”葉老娘沒有眼淚地哭著干嚎,“不要臉的老鴇,專拐良家女兒!”
周圍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見狀不明所以。
“我什么都沒做!昨天和老頭從地里回來就沒見到小雀!這不找了一晚上!你倒好,什么都不管只是一陣污蔑!是不是一定要從我這里訛?zāi)敲炊噱X才肯罷休!”
葉老娘被戳中心事也不臉紅,叫得更大聲:“裝什么好人!小雀好好的從不無緣無故消失!定是你們賣了她!”
“要賣也是你賣!誰不知道你到處聯(lián)系媒婆問小雀能得多少聘禮!不管男方什么條件,誰聘禮多就把小雀嫁誰!良心都喂了狗!”
“能出得起聘禮的都是家境好的!我讓她去享福你有什么不滿?!看不得小雀好!你今天必須把小雀交出來!實(shí)在叫不出來就給錢!說!你把她買了多少錢!”
葉老娘完全不顧形象地露出獠牙,恨不能把張嬸撕咬一塊肉下來!
葉小雀睡飽回到十三橋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種景象:兩家人以張嬸和葉老娘為中心吵得昏天黑地,周圍全是看熱鬧的,議論紛紛。
葉小雀一臉“茫然”地擠進(jìn)人群:“奶奶,張嬸,你們吵什么呢?”
場上靜了一靜。
“小雀?!”葉老娘驚叫,面色怪異地看著葉小雀。
“小雀,你怎么了!有沒有事!昨晚去了哪里?”張嬸拉住葉小雀,關(guān)切地問道。
“我沒事。”葉小雀敏銳地發(fā)現(xiàn)張嬸臉色不好,顯然休息沒到位,“張嬸這是怎么了?”
張嬸把葉小雀拉到身后:“一會兒再說,葉家老娘,你也看到了,小雀什么事都沒有地回來了!我說過她這幾天住我家,我就一定會保證她的安全!你快走!別在我家門口堵著!”
“怎么沒事!”葉老娘皺眉,炮口轉(zhuǎn)向葉小雀,“你給我說,昨晚什么情況!”
葉小雀低頭,面上有些羞愧,訥訥說不出話。
“你倒是說??!”葉老娘沖過來推一把,“到底干什么去了!”
在場眾人都不由得想起昨天的爭執(zhí),葉家老娘當(dāng)時就說葉小雀在外面有男人,難不成……
張嬸也急了,怕葉小雀在眾人見證下說出不當(dāng)?shù)脑挘Φ溃?/font>“人回來就行了!有什么晚點(diǎn)再問!”
“不行!現(xiàn)在就要弄清楚!”
畢竟這關(guān)系道葉小雀值幾個錢!
“沒什么,奶奶你別問了!”
葉小雀說不出口一般,轉(zhuǎn)頭欲望往張嬸的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