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我開始頭痛,仿佛腦仁碎成了豆腐塊,保持靜止不動時痛感輕,稍有活動腦仁就混亂風暴式疼痛。疼痛程度可以忍受,但因為持續(xù)時間長,一向嬌氣的我還是吃上了布洛芬。
在我的記憶中,這種頭痛是極少有的。
看到結(jié)果我手腳發(fā)麻、呼吸困難
似乎真的要腦出血了
一連幾天我都靠著每日一粒的布洛芬獲得正常地球人的生活質(zhì)量,隨著疼痛時間延長,一向疑神疑鬼的我開始懷疑大腦是否長了腫瘤,便央求母親帶我去她工作的醫(yī)院做腦部核磁共振檢查(母親是醫(yī)生)。
檢查結(jié)果顯示腫瘤倒是沒有,卻懷疑我有腦血管畸形。我回去查資料嚇了一跳,腦血管畸形有可能引起腦出血,導致偏盲、言語功能喪失、偏癱甚至直接死亡。特別是其中的一種動靜脈畸形,出血概率大,出血后造成永久性損傷可能性也很大?吹竭@些文字我手腳發(fā)麻、呼吸困難,似乎真的馬上就要腦出血了。我才20多歲,身體一向很好,高強度的體育活動我一個不落都做過,怎么會年紀輕輕得這個病?曾大聲疾呼人間不值得的我,真的得知自己隨時可能“重開”還是慌了。
我馬上要求母親找她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同學,詢問這個病的具體情況,得到的回答均是:僅憑核磁無法確診是兇險的動靜脈畸形還是其它類型的腦血管畸形,必須做腦血管造影才能確定。
從得知自己有腦血管畸形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坐立難安。一向熱愛各種體育運動的我連走路都刻意放慢步伐,連上廁所都不敢用力,生怕引起血壓變化導致出血。我想也許某種程度上,川普說的是對的,所謂不檢查就等于沒有病,我如果沒去做核磁,現(xiàn)在還可以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這個結(jié)果,雖然身體一點情況都沒有,但好像已經(jīng)被宣判了死刑。
母親一面說著“你要是真有事先得把自己嚇死”,一面幫我預約了北京某知名神經(jīng)外科專家的門診號,這家醫(yī)院也是國內(nèi)治療腦血管畸形最領先的醫(yī)院之一。專家說,先通過腦血管造影對腦血管畸形進行確診,再用專業(yè)的治療手段幫我解除腦出血這一心頭大患。
然而北京求醫(yī)真的很難,住院床位等了兩月有余才終于排到我。這兩個月我在擔心和恐懼中度過,收到入院通知時如釋重負,仿佛已經(jīng)被治愈了一般。
腦血管造影神經(jīng)外科病房
好像嘴唇里有很多條小蛇飛速爬行
腦子里有水流過的“滋滋”聲
腦血管造影不像CT、磁共振屬于檢查,作為一種手術,需要在介入手術室中完成。造影與介入手術均通過大腿股動脈穿刺,一般情況下可以在同一場手術中先后完成造影和介入的操作。醫(yī)生研究了我的核磁共振片子后,認為我的畸形團血管較大且結(jié)構(gòu)較為復雜,介入手術難度高、耗時長,所以決定先做腦血管造影明確畸形種類,為制定下一步治療措施做準備。
腦血管造影術前的12小時不能進食和進水,術后要制動6小時,擔心術后大號的我術前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從未上過手術臺的我擔心打麻藥時疼痛、擔心手術不成功、擔心造影結(jié)果不好,整個人情緒down到極點。
終于挨到手術,躺在手術臺上的感覺很奇妙!耳旁不斷響著心電監(jiān)護儀的聲音,醫(yī)生在我身旁忙忙碌碌,我的下半身蓋了厚厚的手術毯。我一直緊握雙手緊張地等待傳言中很粗的麻藥針扎入,很長時間過去,手術已經(jīng)開始了,我才意識到麻醉和穿刺早就已經(jīng)完成了。
腦血管造影的過程很神奇,最開始我感覺上、下嘴唇里面有很多條小蛇飛速爬行,這種感覺很快便沒有了。接著就是一側(cè)臉燙燙的,聽見腦子里有水流過的“滋滋”聲。這些感覺都不是持續(xù)的,可能一兩秒的時間就結(jié)束了。整個手術過程中不斷做X光檢查,持續(xù)了一個小時便結(jié)束了。
手術本身很美好,術后很完蛋。術后6小時我需要喝完4瓶礦泉水以促進造影劑排泄出體外,又必須一動不動平躺在床上制動6小時。因為穿刺的是大腿股動脈,穿刺點安裝了類似水井壓制閥一樣的止血壓迫器,再加上緊緊纏繞的彈力繃帶,活動不便加上害怕壓迫器移位傷口滲血,我只能在平躺的狀態(tài)下解決小便。
硬板床加上長時間平躺,對于腰有問題的人來說簡直是噩夢,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6小時。忍受腰部劇烈疼痛的同時,隨著麻藥藥效的減弱,股動脈穿刺點的傷口也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
我的腦血管造影結(jié)果
大爺大媽一個個被叫去安裝頭架
搖身一變成了鋼鐵俠
根據(jù)腦血管造影結(jié)果,我被確診為大腦右側(cè)頂葉動靜脈畸形。醫(yī)生綜合評估了我腦出血的風險,根據(jù)我的畸形團屬于中等偏小,畸形所處位置在右側(cè)頂葉屬于功能區(qū),血管引流情況較好,代償機制已經(jīng)完全建立等因素,判斷風險相對較小。
鑒于我目前不存在出血或癲癇的情況,加之畸形團所處位置為功能區(qū),開顱手術和介入手術相對風險較大。一旦手術未能100%成功,將影響畸形團附近的功能區(qū),可能導致左側(cè)肢體偏癱,因此主任建議我進行保守觀察或積極的伽瑪?shù)吨委煛?/b>
伽瑪?shù)吨魅慰催^我的片子后,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孩子別擔心,你這個畸形團不大,我們有90%的把握一次性消除畸形團,但你也要知曉伽瑪?shù)犊赡軙鹚[性頭痛、一過性偏癱,但這些癥狀都可以通過藥物控制和消除,不要有心理負擔。”
聽到90%這個數(shù)字我更加堅定了選擇伽馬刀的方法解決腦動靜脈畸形的問題,但我還有最后一絲疑慮:“主任,這個頭套我看圖片可嚇人,額頭上的釘子不會留疤吧?”主任一聽就笑了:“你看,這么帥氣的小伙子怪不得擔心這個,沒事的,一個月左右就會好,不會留疤的。”
伽瑪?shù)妒侨臻g手術,當天即可完成入院和出院。治療當天我緊張地看著身邊大爺大媽一個個被叫去安裝頭架,回來后搖身一變成了鋼鐵俠,對未知的好奇和對疼痛的恐懼裹挾著我。
我的伽瑪?shù)额^架三視圖
醫(yī)生一扣一扣扭動螺母
把我的“緊箍咒”死死卡住
安裝頭架是伽瑪?shù)吨委熥钔纯嗟臅r刻。我坐在輪椅上像剛出生的小雞一樣任醫(yī)生擺布,雙手攥緊了褲子,還偷偷拉下口罩死死咬在嘴里,開始佩服起刮骨療毒的關公來。
醫(yī)生首先會給額頭兩個定位點、后腦兩個定位點分別注射麻藥,等麻藥起效后,便直接釘入定位釘。醫(yī)生為了緩解我的緊張,安裝全程都嘗試和我聊天,之所以說“嘗試”,是因為我的大腦因為緊張和疼痛已經(jīng)停止思考了,每個字都是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來的。護士見了忙笑著對我說:“沒事的別緊張,小伙子怎么看起來這么緊張啊?”
麻藥針扎進頭皮的酸爽還沒得來及消退,就感到釘子進來了。我后腦右側(cè)的定位點可能麻藥生效較慢,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釘子在往骨頭里鉆。與麻藥一針下去不同,釘子“鉆探”的時間遠比我想象中要久,仿佛經(jīng)歷了“漫長的季節(jié)”。我害怕地詢問醫(yī)生:“這種痛感是正常的嗎?不會把我頭蓋骨鉆透了吧?”醫(yī)生笑著說沒事,還問我需不需要補一針麻藥。我一聽還是罷了,都是疼,還是少挨一針劃算。
釘子固定好還不算結(jié)束,還需要安裝完整的頭架。完整的頭架像游標卡尺一樣,又好像一張倒扣的桌子把我的頭緊緊卡住。醫(yī)生告訴我可能腦袋會有拉扯膨脹的痛感,說完上手給我擰釘子,他剛一松勁,膨脹感劇烈襲來,不由分說的拉扯感也迅速爆炸開來。那種感覺仿佛醫(yī)生在給我做頭部整形(可參照整牙的牙箍),強行將我“不規(guī)則的”腦袋擠進規(guī)則的鐵架子里面。我甚至清楚地感覺到醫(yī)生像扭螺絲一樣,一扣一扣扭動螺母,把我的“緊箍咒”死死卡住。
伽馬刀沒有任何痛感和不適
只是睡了一個小時
安裝好頭架后,護士推著我去做平掃和增強核磁。做之前又會往頭架上安裝一個裝置,可惜我沒看到具體是什么東西?傊杏X自己像鋼鐵俠一樣,整個頭被包裹在鐵套之內(nèi)。
接下來正式開始伽瑪?shù)渡渚治療。伽瑪?shù)兜闹委熍摵秃舜排擃愃,躺下后被推入狹長幽深的艙室,沒有任何感覺,甚至也沒有聲音,諾大的治療室內(nèi)只留我一個人。進治療室之前護士似乎給我打了鎮(zhèn)定的藥物,進入艙室后我感覺昏昏沉沉,慢慢進入淺淺的睡眠。一個小時似乎過得很快,當我逐漸有些清醒的時候,已經(jīng)被推出了艙室。全過程沒有任何痛感和不適,仿佛是被輕微地捆著睡了一覺就結(jié)束了。
治療完成后就是喜聞樂見的拆頭架環(huán)節(jié),精神和肉體上都如釋重負。拆頭架時的痛感比安裝時輕微很多,只有在拆卸時會被那種膨脹的拉扯感再折磨一次,而取出定位釘是完全無知覺的。治療結(jié)束后短時間內(nèi)會有一點想嘔吐的感覺,可能是由于輕微腦水腫,不會持續(xù)很久。護士第一時間給我打了脫水藥甘露醇注射液。
術后幾日,我出現(xiàn)了持續(xù)近一周的右側(cè)(動靜脈畸形側(cè))頭部刺痛,每日數(shù)次產(chǎn)生劇烈痛感,仿佛被人用針高頻率扎腦仁,但每次持續(xù)時間不超過一分鐘。由于這種刺痛發(fā)病極其不規(guī)律,沒有任何預兆,并且一次疼痛時間較短,因而無需勞煩布洛芬登場。
伽瑪?shù)恫⒉粫磿r生效,根據(jù)個體差異大多為1~3年,這也是畸形團血管完全閉合所需要的時間。醫(yī)生推薦我在半年后做核磁平掃,之后每年做一次核磁薄層掃描,最后第三年做血管造影和增強核磁,確定畸形血管團是否完全消失。在血管未完全閉合期間,伽瑪?shù)吨委煵粫a(chǎn)生防御作用,無法降低腦出血的風險。
出院前醫(yī)生再三叮囑我,一定要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高懸,牢記“四忌”:忌煙酒、忌熬夜、忌情緒激動、忌劇烈運動。雖然腦血管畸形發(fā)生腦出血與否更多看天意,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日常生活中多注意一些,自然也是有所裨益的。
每上一層樓梯都停下休息
生怕自己腦出血
自從確診腦動靜脈畸形后,一連數(shù)月我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如坐針氈、如臨大敵,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導致腦出血,稍有不適就要求母親給我測血壓,確保自己的血壓在正常范圍內(nèi)。以前爬樓梯三步并作兩步的我在確診后每上一層都要停下休息。頭部稍有不適就會馬上靜下來,感受痛點是否在右側(cè)、是否在動靜脈畸形所在區(qū)域,甚至會馬上活動左側(cè)肢體看是否出現(xiàn)麻木或無力,隨時準備打120呼救。
我心態(tài)上的調(diào)整是從一次運動開始的。長時間不打籃球的我,終于在某一日手癢難耐嘗試投籃,還上場打了幾分鐘比賽。雖然很快便下場休息,但這是確診后我第一次感受到運動時心臟的劇烈跳動。雖然運動完內(nèi)心很害怕,但這次嘗試后的平安無事使我膽子逐漸增大。我開始逐步調(diào)整心態(tài),敢于直面腦出血的夢魘,坦然接受既定的事實,學著重新?lián)肀睢?/div>
來源:果殼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