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奧數(shù)的中年人,眼看著發(fā)際線朝向天際,奧數(shù)題還沒做完,其他補習班的頭發(fā)都不夠掉了。想著要不要去植個發(fā),向天再借500年,又是一條有頭發(fā)的好漢。
我不知道你們啊,反正我是經(jīng)常佩服我家孩子。
若時光倒流,讓我回到童年,過上和他一樣的日子,我是拒絕的。
畢竟那個時候我所有的知識儲備都來源于正兒八經(jīng)的學校,上個學就仿佛擁有了全世界,不光掌握了全部升學所用的語數(shù)外知識,還認識了張海迪賴寧焦裕祿孔繁森以及雷鋒,精神世界是飽滿的,知識體系是完善的,平等的。
當年上學的孩子都算是國家的好苗子,我們才是真正的國家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一代。
到我家娃這一代,國家只能給你在白天托管一下打個根基,開枝散葉得自尋出路,得靠晚上和周末、節(jié)假日、寒暑假拔高自己,學校里能考第一沒啥光榮的,沒有奧數(shù)證書口語證書考級證書的少年兒童,都不是祖國的好苗苗了,就像縮在灌木叢里的矮樹,永遠也擠不進胡楊林。
除了佩服孩子,我還挺羨慕我爸媽。
畢竟這二三十年來我爸媽每天晚上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吃飯。晚飯后的自由活動時間可以遛彎、看電視、串門、聊天、贊揚國家贊美黨、憧憬未來。
還有他們的雙休日一派祥和,周六的早上我媽喜歡放一段圖蘭朵的黑膠碟,興高采烈地做早餐、拖地板、洗衣服,然后全家逛街、逛公園、看電影、走親戚、逛菜場精挑細選弄幾個好菜度周末。
我想著等我長大了就能過上同樣的瀟灑日子了,結果尼瑪怎么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樣......
我這一代當爸媽簡直更偉大了,除了做飯洗碗拖地板洗衣服,平常晚上沒有自由,陪作業(yè)、簽字、做手工、準備PPT、復習班級微信群各項指示……
雙休日陪讀奧數(shù)、英語、作文和閱讀理解、籃球足球羽毛球棒球游泳跆拳道、鋼琴小提琴大提琴單簧管長笛小號,四處打探軍情,不漏掉各大培訓和比賽,在雞血媽扎堆的地方練功運氣冥想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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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國家培育出來的一代人,現(xiàn)在在替國家培育下一代。
中年精英的頭發(fā)是怎么掉光的?一半因為房價,另一半因為奧數(shù)。
我們這圈里有太多高知和精英,海歸和985的一眾英雄好漢如今個個表示挫敗感連連,一大半原因是因為搞不定娃。
“我女兒的奧數(shù)題,弄得我熬夜到1點半。上一次這樣熬夜還是在七年前評職稱的時候……”——出自復旦金融系03屆畢業(yè)生。
奧數(shù)題不會做,令好多中年人焦頭爛額,心神恍惚,意識中的焦慮感與日俱增。焦慮的原因是因為這不是一個學科問題,已經(jīng)成了社會問題了。
當你仔細研究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做奧數(shù)題的原因并不是自己太笨或是題目太難,而是這些孩子從剛會掰手指頭算十以內(nèi)加減法的時候,就已經(jīng)進入美其名曰“思維拓展”而實際只是在學幾個套路的畸形教育之中,而這些套路都是為了一個自私的目的——父母想讓我變成牛蛙。
精致的利己主義哪里是什么優(yōu)秀高等學府的蛀蟲,恐怕從幼兒園就開始了吧。
不光復旦金融系的不會做,同濟建筑系的也不會做,師大數(shù)學系的也不會做,大不列顛回來的擁有IAA證書的數(shù)學尖子也不會做。
就算你會用微積分、極數(shù)、空間解析幾何、線性代數(shù)和常微分方程求出個答案,也是不得分的,因為方法不正確。
我小學時候可以說是尖子生了,門門科目都好。有一次我和幾個同學突然被老師點名叫到一個教室里去進行集訓,說是參加一個“華羅庚金杯數(shù)學邀請賽”,聽名字非常牛的,我當時腦子里就泛起一個念頭,“像我這樣優(yōu)秀的人,一定是冠軍吧”,結果我第一輪初賽就被刷了下來。
雖然低落了一陣子,但我很快領悟了兩個道理:第一,數(shù)學競賽這個東西,能上去的真是鳳毛麟角,其他方面再好,也不見得在數(shù)學競賽方面真是這塊料。第二,沒有長期系統(tǒng)的培訓和練習,臨時抱佛腳就等于給人當陪襯。
這個理念伴隨了我多年,直到自己有了孩子,發(fā)現(xiàn)我錯了,根本就是所有孩子都是這塊料啊,這不人人都去學奧數(shù)了嗎?好多看著傻不拉幾的娃不也得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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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二、三年級的孩子常有驚人的套路概括能力:“這是個相遇問題”、“差倍問題”、“雞兔同籠問題”、“盈虧問題”,你看,三言兩語,一個解題套路就出來了,看起來很了不起吧。
中年人開始慌了,如果不跟著一起學,假以時日必定是輔導不了孩子的,但老師說了,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這可怎么辦?
于是中年人大規(guī)模學奧數(shù)的風氣席卷了大城市,以北上廣深為代表的一線城市,和為了沖向北上廣而努力的二三四五六線城市,都掀起了家長學奧數(shù)的熱潮,學習熱情空前高漲。
每天晚上大人孩子擠在一起埋頭鉆研,誰也做不出來,埋怨對方是笨蛋,做出來的一個人有資格嘲笑另一方。
一到雙休日成群結隊的家長帶著孩子走進學而思、四季、百花等等足以扭轉乾坤的學府,他們面無表情,鎖眉沉思,兩小時后再帶著一臉的僵硬和麻木的四肢走上街頭,宛如一大批行走著的僵尸,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
不少中年理科男開始暗自竊喜,自己有一身數(shù)學好手藝,如今正是大放異彩的世道,在老婆孩子面前露一手,提高點含金量也是好的。
于是他們下載了大量的PK數(shù)學技能的公眾號、APP,鉆進各種論壇,準備大顯身手。時常能看到他們在朋友圈里拋出一道難題,當沒人解得出來的時候,就是他開始得瑟的時候。
這樣的數(shù)學天才輔導孩子應該沒大問題了吧,然而并不是這樣。
奧數(shù)的難度,不在于你有多高的學歷,你掌握了多少的知識量,而在于“你一定要去聽奧數(shù)老師講套路”。
聽過套路的,瞬間迎刃而解,不懂套路的做起來抓耳撓腮大汗淋漓。正所謂“充電1秒鐘,糾結2小時”啊。
我寫過一篇《一個學而思倒下去,千萬個學而思站起來》,寫完之后一個朋友跟我說,你一個沒去過學而思的竟然比我這個讀了一年學而思的更懂學而思啊。
然后她給我講了一個笑話,說學而思要求家長上課時旁聽,目的是回家可以輔導孩子做作業(yè),所以她也是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奧數(shù)尖子,在探索的道路上尋找智商的第二春。
有次她參加同學聚會不得不缺課,派了老公去旁聽。結果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一上課就開始睡覺,一句話沒聽;貋砗髢鹤幼鳂I(yè)做不出來,她說問你爸去,爸爸說問你媽去。然后兩人頂嘴,越吵越兇。
最后冷靜下來,覺得作為一對醫(yī)學碩士研究生真不該被幾道奧數(shù)題嚇得不敢面對,于是三個人一起去做;2小時,做完競賽模擬卷上的4道。最后她說,為了世界和平,果斷放棄了要求陪讀的奧數(shù)學校。
但是奧數(shù)沒有放棄,換個地方繼續(xù)虐心。
看吧,讓中年人談放棄,就等于告訴他你的人生結束了。奧數(shù)如同一個標尺,在沒有什么更好的標準來衡量能力的情況下,這個標尺哪怕再扭曲,也還是全民認可的,這才是最虐心的、最令中年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學奧數(shù)的中年人,眼看著發(fā)際線朝向天際,奧數(shù)題還沒做完,其他補習班的頭發(fā)都不夠掉了。想著要不要去植個發(fā),向天再借500年,又是一條有頭發(fā)的好漢。
來源:格十三 作者:十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