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黃子華的俚語喜劇,還是女導演的愛情實驗,共同點都是成本低,處在留守派“尚能飯否”的區(qū)間。一部確定不能在內地上映的港產片,預算必須控制在600萬港幣以下,否則鐵定虧錢。沒有大投資,沒有任意取材的背景,沒有成本可控的人才隊伍,不僅造星困難,類型片衰退也是必然。
對普通觀眾來說,港片的衰落同樣肉眼可見:地標性建筑銀都戲院早已改成甲級寫字樓,《古惑仔》的拍攝地旺角,則成了遍布連鎖電器和化妝品賣場的購物中心[18]。近來的香港影壇,更像一個融資中心而非制作工廠;近來的本埠院線,年輕觀眾更愿意為進口片買單,華語電影在港九的票房,最多只到6000多萬港元。
比如拍cult片出身的邱禮濤,在香港用三級片元素來包裝社會批判與人文關懷,偏愛在銀幕上“制造危險”;而到了內地,他的工作是在銀幕上“制造安全”,接拍的《拆彈專家》《莫斯科行動》僅從題材來看,幾乎淪為第二個林超賢。
王家衛(wèi)《花樣年華》劇照
在北上之后,香港電影的“技術”不僅發(fā)揚光大,而且在Made in Hong Kong到Made by Hong Kong的進程中促進了中國電影的商業(yè)化、專業(yè)化與工業(yè)化。吳京《戰(zhàn)狼2》的成功背后,就有劉鎮(zhèn)偉與陳木勝的支招。
如今的林超賢,只想在主旋律里復制林嶺東的血肉橫飛;而徐克只要能夠天馬行空,不在乎拍的是黃飛鴻還是楊子榮。
香港電影真正消逝的是它的“藝術”:沒有屎尿屁,沒有低俗喜劇,沒有鬼怪成精,港片失去了作“樂”工具。而留守下來的文藝片,變成《金都》《手卷煙》式的“螺螄殼里做道場”,和老港片完全是兩個物種。在3.0時代,港產片很多依靠政府背景的創(chuàng)投資金拍攝,它挽救的不是電影工業(yè),而是本地文化。
關于港片的未來,北上派編劇麥天樞曾與留守派導演有過一次頭腦風暴。后者表示過去拍警匪片,去警察公共關系科(PPRB)借服裝,只需要登個記,現在人家要先看你劇本——有沒有高職級的警長涉黑;犯罪分子有沒有穿警服作案;演警察的演員有沒有緋聞;在哪條街道開槍;雙方能持多少槍支彈藥……[20]
比如2004年的合拍片《新警察故事》,內地演員孫淳飾演的“阿祖”他爹,級別就不低,還常年家暴,人設在今天肯定“立不住”。但寫過《湄公河行動》的麥天樞卻不以為然地說道:“如果穿服裝要申請,你把角色設計成便衣不就搞定了?”
尾聲
陳可辛或許不是北上港導里混得最好的,但一定是待得最透的。
從《如果·愛》的落地,到《投名狀》的轉型,從《武俠》的啞火,到踩準《中國合伙人》《親愛的》這類“中等體量現實題材”,陳可辛完整經歷了中國電影的市場大潮與類型沉浮。除了幫內地新導演做監(jiān)制,陳可辛還帶出曾國祥、許宏宇兩大弟子。對中國電影來說,他不僅是“北上派”,而且是“做多派”。
相比文藝入骨、依然故我的許鞍華,陳可辛更懂市場;相比一年合拍、一年港產的杜琪峰,陳可辛則是“既來之則安之”。不少香港導演是在合拍片里拍自己的東西,而過去幾年一直合作內地編劇的陳可辛則不然——他不是平移香港經驗,而是真正深入內地,乃至在《奪冠》融入主流敘事[21]。
但這樣的陳可辛如今也在思變,或者說在港片“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當下,他們不得不變。
從2012年到疫情前的2018年,合拍片數字由30部降為17部,在華語片中的票房占比也從1/3降到1/4[17]。今年國慶檔的票房冠軍《萬里歸途》,已經深得港片3.0的賣相,就像林超賢、劉偉強拍的,但它的導演卻是內地少壯派導演饒曉志。
看上去是港導們趕不上趟了,但實際上香港電影最核心的資產,正是這群“過時”的創(chuàng)作者。而他們今天轉戰(zhàn)流媒體,也是為了在新的創(chuàng)作空間與選題方向上再度證明自己。跟二十年前的北上一樣,這是香港電影的第N次重新轉站創(chuàng)業(yè)。
當然以電影院的現實來看,恐怕不是香港導演更需要內地市場,而是內地市場更需要香港電影。截至10月20日,黃子華主演的粵語新作《還是覺得你最好》在內地票房破億。很難想象這種港產小片能在人民幣市場啃下這么一塊肥肉。
當然,當中國電影率先實現“國產替代”,當市場需求被簡化為有限的“工業(yè)+類型”,那么港導這把牛刀的確會越放越繡。莊文強過去說:“內地合作伙伴多會要求作品盡量簡單,甚至有時會被要求拍一些笨一點的東西!
王晶現在講:“我拍喜劇再怎么樣,都不如開心麻花讓大陸觀眾笑[4]。”
轉戰(zhàn)的在轉戰(zhàn),留守的還在留守,放棄的也在放棄。王晶最近作為導演上映的三部電影豆瓣評分分別為4.1、3.8和3.5。而去年攢齊古天樂、梁家輝、吳鎮(zhèn)宇、林家棟等四大影帝的《追龍擒虎》只收獲了5.0的評分和2億票房。
所以對「香港電影吃老本」的口誅筆伐近些年甚囂塵上,不過環(huán)顧大陸同行們,似乎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綜藝咖忙著上綜藝,直播咖忙著帶貨,商業(yè)咖忙著賣保健品和開火鍋店,還愿意追求藝術的則拍了一堆薛定諤狀態(tài)的作品。
香港電影吃老底,似乎也沒什么丟人的。畢竟,誰又不是在吃老底呢?
全文完,感謝您的閱讀。
參考資料
[1]劉鎮(zhèn)偉:從此之后,我和《大話西游》再無聯系,中國新聞周刊
[2]劉鎮(zhèn)偉:香港媒體“強奸”我,今日早報
[3]金成陳可辛導演對談,叔叔的愛
[4]“執(zhí)生”:拍到吐,搞笑慘,圓桌派
[5]西體中用,與好萊塢共謀巨片時代,國海證券
[6]香港電影演義,魏君子
[7]香港電影沒落了嗎?原因是什么,知乎
[8]中國全球:1997年后的香港電影,傅葆石
[9]杜琪峰:說香港電影已死的人,并不懂何為電影,鏘鏘說
[10]《亡命天涯》的中國奇遇記,史料搬運工
[11]后CEPA時代香港電影整合營銷現狀研究,山西大學學報
[12]1995-2017:歷年香港電影公司本土票房累計大PK,昭和驚弓鳥
[13]中國商業(yè)影片境外融資案例研究——以電影《赤壁》為例,龍麗芳
[14]香港導演北上20年:從扛把子到干飯人,槍稿Z
[15]去日苦多——香港電影十年,反派影評
[16]香港電影市道整體情況2010-2019,香港電影協(xié)會(MPIA)
[17]香港電影業(yè)資料匯編2012-2018,香港電影協(xié)會(MPIA)
[18]港片再造:香港電影的復興,騰訊娛樂
[19]那些逐漸消失的香港電影院,界面
[20]香港警匪片,如何拍下去,吳莉莉,陳麗,曾卓衡
[21]陳可辛獨自上場,槍稿Z
[22]香港新世代監(jiān)制,香港電影發(fā)展局
作者:魯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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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鳳凰網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