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程小東聯(lián)合執(zhí)導的《濟公》即便在當年大開大合的香港喜劇電影中都屬于另類,關于他們的電影作品暫且不提,《濟公》劇本創(chuàng)作者是邵麗瓊,她的知名劇本有《審死官》、《天若有情》、《香港舞男》、《東方三俠》、《天臺的月光》、《給爸爸的信》、《長江7號》、《刑事偵緝檔案》、《創(chuàng)世紀》等。
這種編導結合的狀態(tài)很有趣,玩視覺的導演和什么類型都能寫的編劇拍出了一部看完后琢磨半天也無法用學院派的影評總結的電影,即便主演是周星馳。
而且還是神話喜劇。
直到今天,也難以把《濟公》輕易劃入周氏喜劇的范疇里:
它不屬于周星馳一貫的喜劇表達風格,少了很多周星馳早期肆意妄為的狀態(tài),盡管搭戲的也都是些老戲骨和名演員,像吳孟達、張曼玉、梅艷芳(客串)、陳惠敏、黃秋生、黃一飛、黃志強等,每個角色被安置在屬于其應有的位置上,且都有其出場時自帶的喜劇屬性,然而這些人匯聚在一起,卻依舊讓周星馳飾演的“濟公”成為了影史上最悲催的降龍羅漢。
故事一開始就不走尋常路:
區(qū)別于內地影視工作者當時對神話人物的刻畫和一本正經地“天命所歸”,天庭里一票神仙跑到玉帝(劉天賜 飾)面前痛斥降龍羅漢粗暴干涉各位正神的“內政”,月老(黃新 飾)說降龍?zhí)缘,胡亂替他牽紅繩,搞得公主配乞丐,螞蟻配大象。灶神(鄭家生 飾)口口聲聲要和降龍單挑。王母娘娘(盧海鵬 飾)帶頭要玉帝給個說法,玉帝被吵得沒辦法就要降龍出來。
這里有個細節(jié)做得很好,天兵奉命找降龍,兩個人彎腰往云下一抓,從云里提溜起來一個“神仙”。我看過許多神話片,這種“呼叫”方式還是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
不過被喚出來的卻是降龍的搭檔伏虎羅漢(吳孟達 飾),大家問他降龍怎么沒來?伏虎用吳孟達慣常的蠢萌笑容解釋,正解釋著,降龍羅漢(周星馳 飾)以優(yōu)雅的“泳姿”劃了過來,剛剛站定便開啟祖安模式跟神仙們炒了個不可開交。
一方說“凡人不能違逆天命”,一方說“神仙了不起?”
玉帝怒了:
“我要罰你下去做凡人。”
降龍說:
“你說做就做?我讓你做蟑螂你做不做?”
然后大家就又都瘋了。
正當雙方要打起來的時候,觀音(梅艷芳 飾)降臨,她當和事佬要兩邊打賭,讓降龍羅漢下界用人間的一世感化三個人,扭轉他們的命運。
一個是九世妓女、一個是九世乞丐、一個是九世惡人。
要是能感化他們,就證明降龍羅漢嘴里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對的。接著降龍接下了這場比斗,被一腳踢下了凡間。
實話說,看完《濟公》后有些無法直視杭州靈隱寺,也無法把周星馳的濟公與游本昌老師的濟公聯(lián)系起來作對比。
那年鮑起靜和劉江兩位前輩分別飾演濟公的俗世父母,用極其惡搞的方式快速登場,匆匆了結。
為的正是讓濟公快速出家當和尚。其間不乏周星馳慣常的惡趣味,比如剛出生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人,自然也夾雜一些屎尿屁的小段子。這些都是當時港片流傳至今的惡趣味,也是一個時代里特殊的影視文化特色。
像濟公遇見的土地公(陳惠敏 飾),臺詞里盡是些社團大佬的專用術語,港人不忌諱地自黑似乎也毫無顧忌,這些后來在《唐伯虎點秋香》里同樣讓內地觀眾不明所以,如“華勝”這類的調侃。
當然主線自然是圍繞著濟公如何拯救三位“九世衰人”。
首先,《濟公》里的周星馳作為主人公是沒有愛情的,他首先面對九世“野雞”小玉(張曼玉 飾),這類女子如果用現(xiàn)代派的關懷主義形容的話,大概是性癮癥患者——
錢不錢的單說,主打的就是陪伴。
濟公勸她從良,她問那她從良該干嘛?濟公說你可以賣豆腐,她說她懂了,可以一邊賣豆腐一邊“賣”自己,把濟公氣到吐血。
后來濟公入她的夢境中化身肌肉男洗澡,小玉看癡了,他說“你壞壞,偷看我洗澡”,小玉含羞道“不許你這樣說我。”濟公托起她的下巴:
“你看你這樣不是很好嗎?卿本佳人,奈何當雞?”
電影中只此一段最是柔情似水,然而轉眼待醒來時不過一夢而已。
至于九世乞丐朱大常(黃秋生 飾)純屬無福消受,人家愛吃雞,他偏要吃雞屁股。“乞丐”這種形象在周星馳主演的電影中可以是《功夫》和《蘇乞兒》里的神秘老人,但都沒有朱大常這么“接地氣”——
太慫了,生而為人,他一直很抱歉。別人敬他他不習慣,別人罵他他倒歡喜。
濟公發(fā)現(xiàn)朱大常似乎喜歡小玉,就慫恿他去找她,可乞丐在妓女面前還是自卑,濟公氣不過把他變成翩翩公子,結果這二人居然在房中磨起了豆腐……是真的磨豆腐。就這還是被九世惡人袁霸天(黃志強 飾)打斷,人家辣手摧花不說,還把乞丐打得半死。
濟公似乎陷入了一個迷局:
眼前的三人,正如佛門痛惜的“淫、癡、嗔”,要命的是他們下一世依舊輪回這一世的宿命。
所以當濟公最后成為“降龍尊者”時,觀時欣慰,觀后卻遺憾:
幫他們擺脫宿命的不是濟公,還是他們自己,用爛俗的話說,是他們的“自我救贖”。
《濟公》中主演之一的張曼玉,作為唯一一個女主,她被“降格”為三個人物故事線索之一,也沒有和濟公發(fā)生具體的感情糾葛,她就是“愛而不得”,濟公是“得而不愛”。
小玉割破自己的面頰毀容,只因為她明白“這世上男人愛的都是她的臉,那索性不要了,沒了容顏就沒了煩惱,也沒了誘惑。”面對濟公娶她的施舍,她終于看開了,這種頓悟實則并非濟公的苦口婆心,而是生命中恰恰闖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后她本以為愛情綻放,結果對方卻是個神仙——哪怕到最后她也不知道人家是降龍羅漢。
若是以因果論,或許小玉原本“賣”得好好的,濟公的出現(xiàn)反而讓其遭遇凌辱和毀容,盡管小玉當真賣起了豆腐,可結局總有些怪怪的。
朱大常眼見喜歡的女人被強暴,他第一次奮起反抗被袁霸天殺死,死前他說“我不是乞丐,我叫朱大常”,然后沖對方做了個鬼臉倒地死去,來世投生了大富之家,濟公作為旁觀者也無能為力。
他去找袁霸天報仇,不料對方竟暗同邪神黑羅剎要拿走濟公前世的金身,雙方一通互毆后他被強勢拿下,濟公說你的主人給你的所謂不死心是塊石頭,你自己該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笑話。
袁霸天沉思片刻,把石頭心舉起高喊“來世不做人了”也去了。
三個人的糾葛都在濟公的串聯(lián)中改變了來世的禁錮,可濟公此時卻身陷更大的危機——
為了救出被黑羅剎抓走的朱大常的魂魄,他主動去找黑羅剎談判,被對方算計。漫天神佛都說他與邪神交好紛紛避開,連土地公都跑了。
當最終對決前他使命中的三人都了結了各自的命運,只剩下他承擔獨自迎戰(zhàn)黑羅剎。
這時寺廟里的方丈挺身而出,兩人勇斗黑羅剎,一番追擊后濟公帶著剩下的金身跳入邪神口中與其同歸于盡,最終在方丈的佛號中一步登天。
眾神仙紛紛假裝嘆息,觀音說世上再也沒有降龍羅漢,大家慌了“開個玩笑而已,誰知道他玩得這么大?”然后觀音又說“卻多了一位降龍尊者”……
接著便是如港姐奪冠時的復刻場面,濟公高坐,殊不知他自己也是宿命的一部分:
渡人濟世,成佛成圣。
至于那三人,自然有其各自截然不同的命運。
《濟公》,有杜琪峰慣常的“群像紀實”風格,也有程小東干脆利落的武打場面,還有周星馳早期擅長的搞笑表演,我覺得這部電影里沒有一個角色是主角,包括濟公在內自他入世開始便只是眾生中的一員,大家都在看他循循善誘又無助失望,諷刺的是完成任務的動因并非佛法無邊,而是三人自我的取舍,影片中充滿了對宿命的調侃和諷刺,眾神也不過是危機來臨時的縮頭烏龜,甚至連濟公“升級”也靠的是他自己的抉擇——
從羅漢到尊者,濟公在給自己“改命”。
所以這就是這部《濟公》區(qū)別于其他版本的不同:
少了神仙身份加持的濟公,除了勇敢,一無所有。
電影里有一個角色一直被很多觀眾忽略——
寺院方丈
濟公出家前說他是前任方丈,別的和尚想驅逐他,方丈卻阻止:
“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欣賞他。”
濟公出家后整天在外面搞事情,方丈不管,倒是有和尚問“那些乞丐在廟下睡覺怎么辦?”方丈說“寺院廣開方便之門,由他們去吧。”安排這一場戲絕非無端,它也為最后與邪神決戰(zhàn)埋下伏筆:
土地公、伏虎羅漢、眾神和凡人都避之不及時,唯有方丈大無畏地挺身而出,這該是電影中的隱藏“主角”,也是最終助力濟公從羅漢升級成尊者的唯一支持者,因為方丈本身也是個大智者,他和濟公一樣都是心懷慈悲的出家人,只是濟公放縱,他則被清規(guī)戒律束縛,平時只見慈悲,不見怒目。
有意思的是扮演方丈的潘恒生先生也是一位大神——
香港著名攝影師、導演、監(jiān)制。
對這個名字有印象的觀眾不多,只在此稍微列舉幾個他的掌鏡作品:
《刀馬旦》《倩女幽魂》《滾滾紅塵》《阮玲玉》《東方三俠》《新上海灘》《縱橫四!贰洞笤捨饔巍贰段沂钦l》《功夫》《霍元甲》。
這個人和盧冠廷一樣,屬于典型的“不務正業(yè)”,后來潘恒生還出現(xiàn)在《大內密探零零發(fā)》里扮演周星馳的岳父,戲份不多,同樣搞笑。
所以說彼時的這些文藝老炮兒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演得、寫得、唱得。
2016年,潘恒生受邀擔任奧斯卡金像獎評審,可惜熟知的人依然不多。
另外梅艷芳女士在片中扮演的觀音造型也很別致,她幾乎也是唯一一個以類似敦煌人物形象示人的觀音。
不過如今看來,這類喜劇電影大多成了簡單的博人一笑的歷史,文中提及的一些小細節(jié)罕見提起,但再度品味時依然贊嘆或無奈于那時的精彩和局限。
最重要的是,影片讓降龍羅漢葷素不忌的暴力和市井人物的真實面目,漸漸被淹沒在傳統(tǒng)路線中:
菩薩?羅漢?那些都是什么?是下凡后自帶丈二金身的拯救者。
他們怎么會陷入迷茫和窘迫呢?
濟世渡人是任務,談情說愛是套路。
可這版濟公,卻真實得像個活人一樣。
來源:鳳凰網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