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MIC 在線 Pro 于北京時間 9 月24-25日正式召開，25日晚間，三位在教育領域有深度探索的嘉賓就《教育的源動力是什么》的主題進行了探討和分享。
一、辦教育就是辦社會
郝景芳：
今天我們聊一下關于創(chuàng)新教育的問題，重點討論全球背景下中國的創(chuàng)新教育。
在中國，探索創(chuàng)新教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諾老師您能不能介紹一下一土學校最近兩年探索過程中的一些新進展，以及目前面臨的挑戰(zhàn)是什么？
李一諾：
其實創(chuàng)新教育是偽命題。
好的教育古今中外都是一樣的，都是尊重兒童，尊重兒童的發(fā)展規(guī)律。為什么好的教育現(xiàn)在被叫做創(chuàng)新？因為很多教育偏離了這個規(guī)律，而且很多體系性的東西都有巨大的慣性。
一土學校到今年是成立第5年�？梢哉f，從最開始想做這個事到現(xiàn)在，我們的初心沒有改變，一直以兒童為中心，尊重兒童的發(fā)展規(guī)律。
當然，過程中有很多需要學習和了解的東西。
比如，對兒童的了解。我們都是媽媽，作為媽媽是有一種直覺，對孩子、對兒童的愛和觀察，愿意跟孩子在一個角度去看問題。但如何去理解兒童是怎樣學習、怎樣獲得知識的、如何建立社交關系以及如何理解世界的，這些問題其實還是非常博大精深的。
教育有時候被孤立化了，很多人把教育等同于學校或者項目，比如創(chuàng)新的項目、創(chuàng)新的學校營地，用一種固化的東西去理解教育。
我的理解是：其實教育是沒有邊界的，教育是一個所有的家庭成員都不得不參與的社會體驗。教育是一個非常深刻的社區(qū)行為、社會行為。
如果理解為社會行為，那么要跳出學校看教育，不能關門辦教育。買一塊地、青山綠水、關起門來號稱孩子的天堂，這種教育其實不是真實的，真實的教育需要有社會性。
所有真正做教育的人都有推動社會進步的心，從推動社會進步的角度去看教育才有可能真正觸及到教育的核心。
真正的辦教育就是辦社會，這可能是一個真正的困難。社會性，并不簡單等同于“適應社會”“順應社會”。
所有辦教育的困難意味著你需要：
第一，有對教育本身的認識；
第二，有一套支撐體系，不僅是把課程做好、把學校做好、把運營做好，還需要考慮社區(qū)作用、家長和老師作為成年人在里面的角色，每個人并不簡單的都是為孩子服務，其實都是構建者和參與者。
所以辦教育需要的是系統(tǒng)思維、體系構建，這可能是最大的一個挑戰(zhàn)。
二、慣性是教育中常見的問題
郝景芳：
對于一諾老師談到的問題，熊亮老師您在做藝術教育的過程中有哪些自己的觀察和心得？
熊亮：
我既做藝術教育又做兒童繪本。兒童繪本做了18年，一直在學習，學到最后是能夠做低幼繪本（嬰幼兒繪本）。這個階段已經(jīng)完全拋棄概念，只用觀察、歸納和中間的聯(lián)系去發(fā)現(xiàn)世界。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我會寫非常詳盡的分級創(chuàng)作的表格，包括每個孩子的認知方式、認知邊界。
繪本創(chuàng)作與傳達知識的教育是完全不矛盾的。我的專長是文學、藝術與設計的組合，所以我會了解什么是一個東西的基本原理和架構，這些原理和架構不是一個知識，而是教給孩子探索的能力。
一諾老師談到的慣性是教育中常見的問題。
我們?yōu)榱税阎R傳遞給孩子，通常用臨摹的方式。比如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為了了解前人的經(jīng)驗，會創(chuàng)造一個名詞、一個描法，讓大家跟著往下學，通過長期的臨摹逐漸達到自由。這種方式已經(jīng)不符合現(xiàn)在的學習方法。
我比較重視的是在對所教的東西比較了解之后要找到它最基本的原理，原理可以適用在很多地方。同時，原理又是針對不同的孩子，他可以自由發(fā)展。
教育最主要的問題還是臨摹的慣性，所有的知識都用背誦的方式去學。從沒有讓孩子從自己的角度去歸納、觀察、整理，然后再創(chuàng)造重組。
為什么？因為讓孩子自己去探索的時候，你就必須承認他的自我是非常的敏銳和有自發(fā)性，自發(fā)性很重要。
慣性的學習方法在最后的創(chuàng)作或者工作中用途并不是特別大，真正有用的部分還是學習過程中未被磨滅的部分，在未來生活中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三、教育啟蒙的對象其實是成人
郝景芳：
教育里面有一個問題就是對教育者本身的教育。很多父母和老師也是在灌輸式的、批量化生產(chǎn)的教育里面成長起來的，他們也沒有得到去探索的空間。這方面，兩位老師是如何去展開實踐的？
李一諾：
好的教育最終做的是啟蒙工作，啟蒙的對象其實是成人。
我們可以想象，每個人都是有潛力成為一個核彈，很多時候需要的是點燃的工作。有些人非常幸運，在兒童時期就被點燃了；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被點燃。點燃的工作是有路可循的，可以做到的；如果你做到了，你周圍的孩子或者所有人都會因為你的狀態(tài)的改變而受益。
教育是個生態(tài)。生態(tài)里的每一個人都是貢獻者，不是消費者�，F(xiàn)在比較大的誤區(qū)是認為家長就是消費者。
只有家長意識到自己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消費者而是其中的參與者，而且有時候可能會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才能夠真正地給孩子提供改變。
同時，家長是孩子的教練，也是家庭環(huán)境的設計者。
這里的“設計”是更抽象和廣義上的設計。有沒有能力去構建這樣一個體系，能不能跟孩子建立這樣的連接。
這里存在的問題是，我們這一代人在自己的生活和經(jīng)歷里面在這方面是有缺失的。
比如我們不知道如何去跟別人進行深度的談話，后來會發(fā)現(xiàn)也很難跟孩子去做談話。
成人對自己這方面的支持，或者比較全面的看待自己的角色對于支持孩子的成長是非常重要的。但這一點很難，往深了講，這就是佛的工作，需要大家去看很多自己看不到的東西。
四、如何應對教育里面的焦慮
郝景芳：
大部分的家長都很焦慮，也很功利，孩子學什么東西都要去看升學效果。兩位老師如何應對這個事情的呢？
李一諾：
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也是為什么在做一土學校的過程中我們做了很多的倡導工作，讓大家意識到不一定要這樣。這個工作沒有商業(yè)價值，但我覺得很重要。
焦慮說到底是內(nèi)心對未來的恐懼。為什么教育里面的焦慮特別深？因為教育關注未來，孩子是未來，未來的一個重要特點是不確定性。面對不確定性的直接感受是恐懼，所以就希望抓到一些看起來確定的東西。
面對不確定性的法寶并不是去買一個確定，而是擁有一個面對不確定性的能力。就是你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是什么樣的。
人有一個慣性，覺得孩子生下來是為了適應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面找到一個謀生之地。實際上人生下來應該是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人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當你想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不一定是現(xiàn)在的樣子，現(xiàn)在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它不一定重要。
很多家庭已經(jīng)意識到，在焦慮的狀態(tài)下內(nèi)心其實是痛苦的。很多人報了很多班，最后的結果是全家人疲于奔命。以為自己設計了一個完美的路徑，最后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
走上這樣一條追求表面確定性的道路，內(nèi)心狀態(tài)不可能是幸福的，而是痛苦，但這種痛苦是必要的。人只有痛苦才會覺醒，痛苦之后才會意識到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很多家長也在問這些問題，不一定能找到答案；但只要人開始問這些問題，就是在想不同的可能性。
大環(huán)境永遠有問題。哪一個時代、哪一個國家的知識分子不在批評自己的社會，但并不因為批評我就放棄，因為批評我就變成很壞的樣子。正是因為批評帶來痛苦，在痛苦里面才能思變，然后在思變的過程中才能創(chuàng)造美好。這個過程要走完，不要光痛苦。
在過程中，很多人需要意識到，你可以做選擇。而且說得自私一點，這個選擇其實是為了自己心理的幸�；蛘吆⒆拥男腋！＝箲]的狀態(tài)下誰都是不幸福的。
熊亮：
孩子有兩種需求：一種是必須在某個領域有成功的地方，有擅長的技術和能力，可以不斷挖掘，使現(xiàn)實生活變得很穩(wěn)定；另外一種是養(yǎng)成內(nèi)心的穩(wěn)定，需要足夠的安靜和時間去自由發(fā)展和探索。
這兩種需求都需要培養(yǎng)�，F(xiàn)在因為信息化，大家過快地進入了焦慮狀態(tài)。家長一旦焦慮，孩子平靜培養(yǎng)的時間也被縮短。
小朋友在小的時候，家長說什么都可以言聽計從，甚至家長兇他也能夠被接受。但到一定年齡他一定會反抗，反抗會嚴重消磨他的能量。他會發(fā)現(xiàn)前面我們給他建構的所有東西都不是他的，一旦有了這個概念，前面的東西都會瓦解。瓦解是我比較擔心的話題，所以上課時我比較重視讓小朋友對自己點頭，而不是對我點頭。
焦慮是家長的事，自己的焦慮還得自己去消化。家長跟孩子是平等的，不要把孩子當成工具，把自己的焦慮通過小朋友去實現(xiàn)。
我會很“功利”的跟他們說，第一，你們學的東西到將來有沒有用；第二，你們的方式會導致什么結果，會得不償失，我會講得特別具體。
五、未來理想的教育
郝景芳：
10年、20年、30年以后，你們心中理想的學�；蛘呓逃w系是什么樣的？
李一諾：
理想的教育就是尊重兒童、看見兒童，尊重兒童的發(fā)展規(guī)律的教育，不管在什么時候都是這樣的，而且這個探求是無止境的。
大家有時候會被一些看起來很超前的或者有現(xiàn)代感的教育所興奮，這是好事，會感覺到大家在追求變化。
但實際上，特別是自己做了幾年學校之后，我覺得這種趕潮流的東西是有問題的。
比如8-14歲的孩子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社會技能的問題，還有心理成長的問題、性別意識的問題。包括人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是要來自于大量的記憶，必須有一定的基礎才能創(chuàng)新。
對我來說，最終就是中庸之道，還是回到規(guī)律，規(guī)律是不變的，人的進化沒有那么快。
郝景芳：
您說的沒錯，就是規(guī)律。但它有一個從兒童比較懵懂的狀態(tài)進入到成年人的過渡，比較難的是過渡中間的連接怎么把一個可愛的孩子變成社會人，往往這個環(huán)節(jié)會出現(xiàn)問題。
順應兒童的發(fā)展規(guī)律，也會涉及到從青少年到成年人這一段，它到底有沒有規(guī)律可循？
李一諾：
我同意你講的，但實際上首先不是這樣的，孩子不都是美好的。這也是教育存在的一個誤區(qū)。
今天我們老師有一句話講得特別好，他說，“如果我們鼓勵孩子要真實，我們就要接受他的真實。這個真實經(jīng)常既不美也不好，這是真實的狀態(tài)。”
教育的挑戰(zhàn)之一，是從理論到實踐有巨大的鴻溝。大量的實踐性工作經(jīng)常是不性感的、非常細碎的，有很多讓人頭疼的東西和挫折在里面。
但理想的教育還是回到規(guī)律，然后能夠面對真實。這個真實不是美的，也不是完美的。當你面對真實的孩子的時候，教育才能夠真正有意義。
真實包括不同的階段，以及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需求。理想的教育是回到人本身，看得見人的教育。能夠看到人，看到他不同的階段、不同的需求、不同的規(guī)律，他的美能看得到，他的丑也能看得到。其實是一種回歸。
熊亮：
如果我是一個小朋友的話，我希望的教育方式是：
首先它是偏科的，不管是科技、文學、藝術，甚至是體育都沒有關系，60%以上應該是偏科的，因為小朋友需要。
然后它的課堂充滿了游戲和探索性，可以讓孩子在感興趣的方面得到激勵發(fā)展。當然中間可能要補其他科目的一些學習，甚至是一些了解真實世界的課程。
偏科、游戲化、項目化是教育最好的方式。
對大人來說，有一定的難度，因為很難普及，需要一些人力成本和資源。但對孩子來說，這是最快樂的一個狀態(tài)，而且還能夠不斷挖掘潛力、不斷深入。
偏科的考核也不是固定的考核。
這樣的方式能夠培養(yǎng)更多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群。創(chuàng)造人群多了，世界大亂。所以在其他方面進行生活教育是非常重要的。怎么樣能夠產(chǎn)生生活感，怎么樣好好去生活，怎么樣和朋友好好相處、和朋友過好自己的生活，這是現(xiàn)在特別稀缺的。
一個有自己偏科和游戲化長大的孩子，未來不一定選擇去拼命的競爭或者改變什么事情，他可能選擇很安靜的去生活，因為他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選擇。
六、總結
郝景芳：
謝謝熊亮老師，您說的偏科、游戲探索其實就是一種個性化，能讓孩子真正按照自己的個性去探索出一條自己的路。這個和一諾老師講的“看見孩子”也是一脈相承的理念。
童行學院給比較小的孩子做的課程就是游戲化的課程，希望孩子能夠通過這些課程里學到的東西找到自己的興趣。
大一點的小學到中年的孩子，就讓他選出自己比較感興趣的方向，沿著這個方向進一步探索，就是游戲化的學習。
最后請兩位老師說一兩句總結的話或者想要分享的感受。
熊亮：
作為家長要跟孩子形成一種真正的平等心，不管是對抗焦慮還是對抗外界的壓力，或者對孩子的成長都是有巨大好處的。
如何擺脫對孩子的不夠尊重，不夠平等，這是每天都要做的練習。
最簡單的做法是永遠讓孩子對自己點頭，這是特別重要的事情。
希望孩子們過得好。
李一諾：
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生，然后在這一次人生里面，其實我們能做的選擇比想象的要多。社會的進步、教育的改進是從每一個人意識到我有更多的選擇開始的。
如果把這三件事情（個人的選擇、社會的進步、教育的改進）放在一塊，就會發(fā)現(xiàn)你可以去選擇看見孩子，然后選擇看見自己。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雖然只有一次人生，但大部分人是在夢游的狀態(tài)中度過的。我希望更多人能夠有覺知的生活，意識到不管環(huán)境怎么樣，每個人都有很多的選擇。
環(huán)境或者未來不是一個外在的敵人。環(huán)境里的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困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包袱。當你看到這一點的時候，對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也好，對周圍的人也好，就會有一種悲憫之心。
人最終是要轉變，從恨變成愛。從這個角度說，每個人能做的選擇要多得多，很多事情、你的生活是可以自己選擇的，其實你想象的很多障礙沒有那么強大。
郝景芳：
好的，特別感謝熊亮老師、一諾老師。我們都是希望非常尊重到個體本身就是孩子的自我、成人的自我，只有每一個人都有自我，而且每個人的自我都是不一樣的，社會才能夠減少焦慮。
每個人都活成自己的樣子，每個人都對自己滿意，每個人都為自己做出選擇，整個社會都會變得更好一些。
很希望孩子能夠真正活成他自我的樣子，能夠自己選擇，為自己鼓掌，這是我們共同的心愿。也希望能有更多的同路人跟我們一起去踐行這樣的教育理想。這不僅是一個育兒的教育觀念，也更是對社會本身未來的訴求。
希望孩子都能夠在他喜歡的方向，不管是科學精神的探索、藝術的創(chuàng)造力還是商業(yè)的社會管理，或者是一些更好的人文思考，都能夠做出探索，這肯定是一個更加美好的社會。
本文來源丨高山大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