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建人眼中,從肉類到海鮮、炒菜到燒烤,閩菜到日常烹飪,在時間帶來的鮮甜味侵入食物縫隙的漫長過程里,紅糟一勺入魂。
紅糟在福建,如辣椒入川渝。閩菜擁有強大而豐富的「以糟入菜」體系:紅糟的烹飪方法,有熗糟、淡糟、爆糟、香糟、醉糟、煎糟、灴糟、腌糟、汆糟汁、酒釀糟等。
再平凡的食材,裹上一抹紅,入口回甘,就立刻垂涎欲滴起來。在福建,愛吃糟的人,運氣總不會太糟。
閩菜里的溫柔氣息,和被紅糟支配的肉類料理脫不了干系。再密實的肉質(zhì),遇上紅糟的「化骨綿掌」,在熱鍋里翻滾過后,口感也會變得鮮甜綿軟。
亮紅色的糟,勻進燒熱的鍋中,混著薄油,瞬間松散開來,滋啦著涌出甜香味,再倒入熟五花肉。淋黃酒、撒白糖、撇入細鹽和味精,倒入適量湯水。燒到五花肉油亮亮,貼滿細碎的紅糟屑,就能出鍋了。
夾一塊熗糟五花肉,在筷子末端顫顫巍巍,塞進嘴里,再扒一大口木桶蒸好的白米飯。米飯熱乎的木質(zhì)香味混合了紅糟的發(fā)酵香氣,分分鐘吃光一大碗。
如果把肉汁豐沛的五花肉塞入切開的光餅里,就成了街頭巷尾的名小吃——肉光餅。
從前,常看見賣光餅的小販,推一輛自行車,后座架著口蒸鍋,鍋里的糟肉光餅和粉蒸肉光餅挨挨擠擠。
蒸鍋邊擱著塑料牙罐和鐵勺,牙罐里的醬料自選,豐儉由人。無論何時,熱氣騰騰的光餅攤,都給老福州的人間煙火,添上了一抹亮紅色。
要是把五花肉換成鮮嫩的雞肉,就能造就史上最紅雞——熗糟雞。外表紅亮,內(nèi)色白軟的雞肉,經(jīng)歷了鍋子的「軟磨硬泡」,連骨頭都熬到酥爛。
與溫吞的熗糟雞相比,糟片鴨顯然是「錚錚鐵骨漢」,刀山可上,油鍋也可下。紅糟熗好的鴨肉,裹上淀粉,送入油鍋,滋啦啦驚天動地,酒香、肉香和油香迅速彌漫開來。炸好的鴨子放上案板,切開深紅色的脆殼,咔嚓咔嚓,聲音干脆利落。
無論大腸或是小腸,混著紅糟被炒得汁水豐盈,就是好腸。在高溫下,腸的表皮迅速收緊,咬下去時,脆韌的聲音從口腔傳到耳邊,每一口都成了充滿酒香的紅糟炸彈。
人間四月天,是食「鮮」的好時節(jié)。江鮮正肥,以魚類首當(dāng)其沖。畢竟,「鮮」字的江湖里有它的一半地位。另一半不是「羊」,而是外在堅硬內(nèi)心柔軟的貝類。
金黃燦爛的黃魚,用紅糟和白酒腌好后上鍋,或蒸或煮,以大火煨出油亮的湯汁。撥開魚皮,魚肉里呈現(xiàn)淡淡的粉,肉質(zhì)吸飽了紅糟的咸鮮,層層分明如蒜瓣。
這樣簡單的料理,在明代屠本畯《閩中海錯疏》中就有記載:“石首魚,腌糟食之。”石首魚即黃魚,紅糟覆蓋著魚皮,看起來可口極了。
釀造紅糟,大多在重陽后。做好的紅糟,細心珍藏,熬過一個夏季的高溫洗禮后,香氣才會更加馥郁。
如今,市面上已經(jīng)鮮少看見手工的紅糟出售。但無論何時何地,每當(dāng)聞到紅糟的香味,饞蟲總會被勾起,想念起那最盛的一抹紅色來。
《朱子語類》中,記載了朱熹說的一句話:“今福州紅糟即古之所謂醴酒也,用匙挑吃。”想來,在「吃糟」這件事上,閩人在宋朝時就能驕傲地挺直腰桿了。